虚实两界的伦理纽带:信息权利3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09-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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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编码"的明晰知识使人联想到波普尔的"客观知识"。1967年,波普尔为了论述科学知识的客观性,发表了题为《没有认识主体的认识论》的演说,提出了"世界1,2,3"理论。他指出:"要不是过于认真地对待"世界"和"宇宙"这些词,就可以区分出下列三个世界和宇宙:第一,物理客体和物理状态的世界;第二,意识状态或精神状态的世界;第三,思想的客观内容的世界,尤其是科学思想、诗的思想和艺术作品的世界。"[xxx]他认为存在两种不同意义的知识或思想:主观意义的知识或思想与客观意义的知识或思想,其中前者与认识主体相关,后者是"没有认识者的知识,也即没有认识主体的知识。"[xxxi]

值得指出的是,波普尔所称的主观知识意指个体的精神或意识的的状态、行为与反应的倾向,故主观知识是仅由个人所体验的不可言传的私人知识,相当于隐含知识;而客观知识则是指那些可以表述并能接受某种普遍性标准的评价的公共知识,相当于明晰知识。波普尔认为,虽然世界3中的客观知识是可错的人类精神活动的非计划性产物,但它具有客观性和自主性,即能够以理论、命题、陈述等方式独立存在,是一种可理解的对象。

网络空间对于知识意味着什么呢?网络空间会使得那些能够信息编码化的知识即明晰知识或客观知识得到存储、处理和传播,这些知识既是世界3的实体也以信息流的形式具体化为世界1的实体。那些无法信息编码化的知识即隐含知识则因难以编码而较少受益于网络空间。简言之,能否编码,成了知识合法化的条件[xxxii]。有批判眼光的人会指出其中的悖论:编码是为了便于知识的共同生产和使用,但如果编码成为知识生产的前提,将使知识创新中许多有价值的东西遭到遗弃,反过来不利于知识创新。

现实的情况是,网络空间几乎为可编码的客观知识-信息流提供了无限广阔的空间,知识外在化为大势所趋:"以前那种知识的获取与精神、甚至与个人本身的形成("教育")密不可分的原则已经过时,而且将更加过时"[xxxiii];"对传递确定的知识而言,教师并不比存储网络更有能力"[xxxiv]。由此,知识成为独立于个体的信息流,至少主体的精神满足不再是知识创造的首要目的,知识创新成为一种来自外部的"绝对命令"。

导致知识外在化的根源是"知识成为首要的生产力"。知识的供应者与使用者和知识的关系,越来越类似商品的生产者和消费者与商品的关系,网络的作用相当于知识生产的组装流水线,它使知识生产成为主要以符号为中介的集群式活动。网络空间的出现即意味着知识的社会化生产和消费模式的兴起,知识管理、知识经济等话语实质上都是以对网络空间带来的信息共享的可能性为前提的。换言之,网络空间是世界3的表象空间,其表象的形式是信息[xxxv]。而这种表象的实质在于:"知识具有对生产能力而言必不可少的信息商品形式"[xxxvi]

知识由于信息化而变成了一种资源,曾经为控制领土以及原材料与廉价劳动力而频繁纷争的民族国家将为控制信息化的知识而战,而这是晚近资本主义的逻辑的一个重要方面。



网络空间和虚拟资本主义

当信息和知识成为一种经济学话语中的资源之时,网络空间就成了资本主义的新边疆。资本主义在现当代有了飞速的发展,但其内在逻辑仍然与马克思在19世纪对其的透视结果一脉相承。曼德尔(Ernest Mandel)在《晚期资本主义》(1975)一书中指出,当前资本主义的发展已经进入消费社会或后工业阶段,但并不与马克思早期的宏观分析相矛盾,事实上,资本主义的形式得到了更加纯粹、更加发达、而且更加充分的实现。晚期资本主义把商品化的力量几乎拓展到了所有的社会生活和个人生活领域,渗透到了所有的知识和信息领域,甚至渗透到了无意识之中[xxxvii]。美国马克思主义文化批评家詹明信受到曼德尔的影响,将所谓的后现代视为资本主义社会的一个发展阶段──"跨国资本主义"[xxxviii]。

从社会批判的角度来看,资本主义在网络空间的新发展使资本主义成为一种更加强大的控制力量。在这个新边疆中,信息和知识演变为一种新的财产权──智慧财产权利(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IPRs),而这就是所谓信息与知识上升为首要资源的真实内涵。资本主义的特质始终表现为财产所有者与劳动者之间的关系,网络空间为知识和信息等无形的新财产交换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资本主义的一贯逻辑是,在个人权益和公共利益之间,个人权益左右公共利益。因此,信息社会和网络空间实际上是知识和信息的拥有者扩张他们的私人权益的空间[xxxix]。

信息和知识的加速商品化,使网络空间成为一种整体市场,信息、知识和网络都成为经济学意义上的隐喻。在这个修辞体系中,一方面,信息、知识和网络被渲染上了神奇的色彩;另一方面,它们又被一一纳入市场经济的范畴。贝尔等人早就敏锐地关注到信息的异常特质:信息不像物质商品,它不因消费而耗竭。这似乎是对西方经济学的基础──资源稀缺假说的挑战,即对商品化的抵制,但贝尔指出,虽然信息并非空间形式上的稀缺,却是一种时间形式上的稀缺[xl]。就这样信息和知识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共物品(public goods),而成为一种神奇的可交换商品。由此,贝尔将知识和信息作为他所称的后工业社会的轴心原则,德鲁克则更直截了当地宣称[xli]:"知识是今天唯一有意义的资源"、"知识正在被应用于知识"即"管理"。就这样,知识和信息成为经济社会发展的决定因素。



网络空间是在信息和知识成为现在和未来发展的决定性变量的语境中展开的。比尔·盖茨在《未来之路》中道出了其中的奥妙:资本主义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在此阶段,完美的信息将成为完美的市场的基础,在这种资本主义制度下,市场信息极为丰富,交易费用很低。此即所谓"无摩擦的资本主义"和"购买者的天堂"。但这种对无摩擦资本主义的憧憬实质上对虚拟的跨国资本主义的向往,即通过网络空间这一虚拟的整体营销工具获得较大的利润和市场份额,而这会更进一步促使资本的集中化和集权化[xlii]。至于"无摩擦的资本主义"(friction-free capitalism) 和"购买者的天堂"之类的修辞,自然也可以像阿多诺的"文化工业"和马尔库塞的"单向度社会"那样从反面去揭示其实质:网络空间中的虚拟资本主义一方面制造和销售过剩的知识和信息,另一方面又不断地制造对知识和信息的新需求。尽管这样的批评套语令人厌倦,但所谓虚拟资本主义或网络经济所强调的大约就是对市场控制性、直接性和针对性[xliii],故仅将网络空间视为一种市场空间的时候,大多数人都难免为市场背景所淹没。换言之,如果信息、知识和网络仅仅只是经济学的隐喻的时候,其语义学和语用学方面就会被遗忘,即人的交往也被压缩为一个经济学隐喻。

当交往被压缩为经济活动时,网络虚拟资本主义的鼓吹者所提出的"电子共和国"不过是一种乌托邦。尽管组织形式可以从刚性的金字塔式演变为虚拟的"超文本"网状组织,尽管单向的传媒将为双向网络互动所取代,但只要资源靠市场配置、经济活动以效率为核心、并以分工和规模经济为提高效率的主要途径,信息社会与网络空间就会表现为芒福德所称的集权主义的"巨机器"(Mega-Machine) [xliv]:在市场化的网络空间中,知识和信息的商品化将进一步导致文化的商品化,文化和思想等公共领域(public realm)逐渐被商品化所侵蚀甚至封杀。对此,詹明信指出:

"当前的文化到用巨大无比的传通网络和电脑所达到的不尽忠实的再现,我以为这本身就是对社会整体问题的一个更深刻、更富寓意的误读和夸张。此中被歪曲、被借喻的,正是雄霸今日跨国资本主义的整个世界系统。因此,尽管当前社会的科学技术有惊人的发展……,但事实上技术本身并无稀奇之处,其魅力来自一种似乎总是为人所接受的再现手段(速写),使大众能感受到社会权力及社会控制的总体网络──一个我们的脑系统、想像系统皆无法捕捉的网络,使我们更能掌握’资本’发展到第三个历史阶段所带来的全新的、去中心的世界网络……。整个现象几乎可以称为一种’高科技能’,大都瞩意于一种公认为跨越全球、网罗全世界的电脑网络。"[xlv]

也许有人会指出网络空间是一种新的总体化的诡计,是实行阴谋的舞台,然而,真正值得深思的一个问题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世界的整体性的背后的"他物"──日益庞大无比的社会经济权力体系,如何使主体性遭到彻底的漠视?答案是复杂的,但简言之是由现代性对客观性的探求理路所至:以普遍性替代客观性,以大写的主体淹没小写的主体,以集体想象的"他物"笼罩个体在情境中的感受。由此,网络空间成为"座架"、信息和知识成为客观化的"他物"──外在于主体的资源,网络空间最终演变为虚拟资本主义的新边疆。



2.网络权力结构的技术螺旋

网络权力结构是一种新的现代知识权力结构,主要由资本、信息资源、网络信息技术、投资人、运营者、广告商、网络软硬件开发商、网络技术专家(包括技术人员和黑客)等决定网络资源分配的异质性的要素建构而成。在此结构中,投资人、运营者、广告商和软硬件开发商居于权力精英的位置,他们投资或经营网络的目的是获取更大的利益和权力,即网络权力结构的扩大再生产。由此,导致了网络权力结构的动态模式的产生。

技术螺旋是网络权力结构的动态模式之一,也是一种十分微妙的循环反馈机制。在技术螺旋中的动力因素是信息过载(information overload)。所谓信息过载是指:(1)相对于上网者寻找有用信息并领会其内涵的能力而言,网络中传播的信息总是显得太杂乱无章;(2)相对于网络运行的速度而言,网络中流通的信息量总是显得太大。因此,有人指出网上的信息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反过来,信息过载又导致了技术的改进,一方面各种新的信息检索等信息处理技术被开发了出来,人们可以用更少的时间找到更多的信息;另一方面,各种新的网络和计算机设备也被开发了出来,使信息传播的速度大为增加。而这种改进又会进一步刺激网络中的信息总量的增加,同时也使信息流量迅速增加,结果使得网络信息检索和传输又变得十分困难。这种正反馈不断发展就形成了所谓技术的螺旋。

无疑,由此不难获得一个庸常的观点,技术的螺旋是有利于上述权力精英的,他们通过这种技术螺旋实现了网络权力结构的扩大再生产,进一步巩固了他们在网络中的统治地位。一方面,与网络信息传播和处理有关的软硬件产品,在增强网际信息传播和处理能力的同时,又进一步刺激了对性能更为优良的这类产品的需求;另一方面,随着网络软硬件技术的发展,不仅技术日益复杂化,其所占有的资源和对其他社会资源的分配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对此,最具有说服力的一个例子人们所说的微软与Intel的"Wintel联盟",而网络不断扩容与上网速度始终偏慢的悖论也是司空见惯的现象。



但是,权力精英与普罗大众之间永远都存在着生态连接,网络知识权力精英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必然要使一般的网民在技术螺旋的进程中获得更大的现实利益。在"生态式"的共生关系连接下,以微型个人计算机的诞生为标志,"面向用户的设计"成为计算机和网络信息技术发展的主流,计算机和网络的硬件配置与使用操作日益简洁、直观,用户的旨趣成为设计所考量的主要因素。此外,技术螺旋所带来的技术更新并非绝对的垄断性资源,恰恰是技术更新会给一些能动的学习者带来进入权力精英层的机遇,故技术螺旋也是一种解放的力量,这是技术赋予人的新的发展机遇,尽管它所带来的并非普遍性的解放。

实际上,与其仅从对立的立场理解网络权力结构,不如在承认网络权力结构的绝对不平等的前提下,从共生互动的视角来看待网络权力结构的影响。我们可以举网络论坛为例来说明这个问题。在网络论坛中,一般都有一个版主,他们负责维持论坛的基本秩序。他们对于那些过激或不当言论可以提出警告或者干脆删除,也可以将好帖子放入精品区,另外他们还要对付黑客的袭击。显然,版主所扮演的就是权力精英的角色。但是,如果版主随意地删掉帖子或者发出的警告过于严苛,就会导致用户的减少,甚至使论坛难以为继,因此许多版主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会保持克制。在实际运作中,论坛中一些爱管闲事的网络大侠往往更为活跃,但他们的行为也还是要受到众人的制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