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栗谷天人观研究(2)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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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栗谷对孔子思想的思考
  孔子的弟子们不明白为什么孔子在人性和天道方面没有更多的言论。李栗谷在其中一部著作中解释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孔子关于教育的想法,但会听的人就能觉察出孔子所要传授的东西:“夫子之教循循有序。先传以小者近者,而后教以大者远者,则宜夫子之罕言,而学者之有所不闻也。至于孟子,则承道微之余,任明教之责,扩前圣之所未发,而垂训于后世,故显其微,而阐其幽,以天之妙用,性之本原,揭示学者,欲使因其言而造其理耳。……圣人体道无隐,与天象昭然,其发于文章之显,动作威仪之节,成性明德知天命之训者,莫非示以至理,而人自不察。至孟子,而始著其微旨焉。……夫子之道合乎天,而孟子发扬以言语者也,此夫子之所有欲无言,而孟子所以未免于好辩者欤。”
  
  天人关系及对命的理解
  李栗谷指出:“夫子之道合于天。”他明白,古代的圣贤是在与天的密切关系中得以看清宇宙之理的。所以,他说:“上古圣神,继天立极,道统攸始。”如果说孔子对于天与命运相关的重要问题显得非常审慎,但他的一生却显示出了他与天的密切关系,而且,在他生命的关键时刻,明确、有力地表达了他的看法。在读李栗谷的文章时,我们可以感到一种类似的与天的强烈关系。这种关系也许经过在金刚山多年的修炼变得更加成熟。
  李栗谷的思想发展了一种对统一意/心、意/气、气/体的追求。这在他的“理气之妙”的观念中可以看到。李栗谷希望避免一切二元论。我们感到他在与天的关系中意识到了这一点,下面这段话就是很好的例证:“呜呼!天人一也,更无分别。惟其天地无私,而人有私。故人不得与天地同其大焉。”在他的书中,李栗谷多次谈到了天人之间的自然感应:“自然之应,而天人交与之妙也。”
  和孟子一样,李栗谷进一步申发了孔子对天的思考。和孔子一样,他在阅读《易经》的过程中意识到,要想在一生中不犯错误不后悔,就必须理解人性,而且必须从与宇宙的实在关系中去理解,而不是抽象地把握。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本性和命运。这就是他的价值、尊严和意义。但是,只有从最亲近的人开始与千千万万其他命运充分接触,才能达到成功,才能有所作为,而理解的关键在于天人关系:“莫之为者,天地有所为者,人也。知天之未始不为人,知人之未始不为天,则始可谓知命矣。”
  李栗谷在追求至诚的同时,对与天合一的重要性进行了思考。他解释说,孔子即使在重病时也拒绝别人为他祈祷,因为他知道自己顺天意而行。他举了周公的例子:周公为了救君主祈祷,因为他明白了超越他自身的天意,即“天之实命”。
  李栗谷专门撰文来证明天与人、天道与人事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出韩国对包括祈祷在内的灵性、自然与人神圣的一面理解上的特征。这在李退溪的思想中也可以看出。“皇天无亲,惟德是辅,顺德者吉,逆德者凶。天人感应之理,斯可知矣。……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人心之所归,天命之所在也。逆于人而顺乎天者,未之有也。顺于人而逆乎天者,亦未之有也。然而间或有人事似顺,而天不助顺者,亦有人事似逆,而天反佑逆者,其故何哉?孟子曰,虽有知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失其时势者,似顺而必败,得其时势者,似逆而有成。”
  因此,对李栗谷而言,天人关系并没有那么简单。德与顺可以使人更接近天,但还有让人难以应付的现实。和孟子一样,李栗谷十分重视对情境的理解。这显示出了一种超常的睿智。在此也包含了孔子关于知天命的回答的其中一方面。因为我们知道,孔子曾遭遇过很多次拒绝、反对和不屑。当他喜爱的弟子去世时,他还高呼“天丧我”。但孟子还是赞美孔子是“圣之时者”。我们在前文已经看到,《易经》认为,乐天与知命、安土有关。李栗谷一生坎坷,也常常思索“时”的问题。
  李栗谷有一句十分精彩的话:“人心之所归,天命之所在”。这很像孟子。孟子重视归心、回归自我和满足于诚。所以,天命不像道那样遥远、抽象、不可名状,它与人很接近,渗透于日常生活和人内心最深处。天与那些超越纯粹责任而爱德的人十分密切。正如老子所说:“同于德者,德亦乐得之。”
  
  李栗谷对《易经》的研究
  李栗谷在《易数策》中表达了他对命的一些独特想法。和《天道策》一样,这本书也描述了天的宽宏大量,表达了“天不爱道,地不爱宝”的原因。
  人所应循之道是通过圣人来传递的:“天地必待圣人,然后乃以是数示人;圣人必待文瑞,然后乃以是理著于世。天不得不生圣人,亦不得不生文瑞,此则自然之应,而天人交与之妙也。”
  天对圣人的期望和圣人实现这一期望来回应天,是中国古代思想中常见的主题。这并不是要圣人站在其他人之上,而是在天所期望的某一特定时刻为众人的利益说话和行动。为此,需要天和受命之人的长期准备。子贡的话众所周知:大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纵天之将圣,又多能也。”
  李栗谷认为:“河图未出之前,八卦之形已具于伏羲方寸中矣。”理一而在于天。伏羲造八卦,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人的无知,文王、周公和孔子不得不加《传》来启示人们。三圣一心,释伏羲之卦,把卦象留给了古代,如日中的太阳光芒万丈。

  书中的一段话使我们了解到李栗谷对《易经》的敏锐洞察力。李栗谷用他常用的研究方式,让我们超越不同的创作层次和不同历史条件下的这种评论,感受到与天相通的圣人最深切的关怀。这就是圣人们能够一心的原因。“求之于心术之动,得之于精神之运,非圣人焉能知《易》之微意乎?大《易》之义,实理而已。真实之理,不容休息,则上天安得不生三圣,三圣安得不衍大《易》哉?……大哉《易》也,以之顺性命之理,以之痛幽明之故,以之尽事物之情,其体至大而无不包,其用至神而无不存。”
  李栗谷以一段对太极的思考作为《易数策》的开篇:“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李栗谷就这样耐心地把现实复杂、神秘的不同角度从深层次上联接起来了。
  为了更好地理解人及其命运,李栗谷从未忽略整体性的意义。他为《易经》中如此丰富的人与道的交流而激动不已:“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成性存存,道义之门。”
  对理和心的阐释的主线和联接起复杂的方方面面的,就是李栗谷在上文通过实理所再次提到的。实理与实心呼应,而实心就是诚。
  《易经》全书讲的都是变化。变化,一方面要求通过现实最神秘的地方,如生死之理,来洞察它的本质,另一方面可以应用于人、情境和现实事物。敏锐的目光穿越时间和距离,行动合理而富成效。没有与纯粹的诚融为一体的明晰精神,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李栗谷对古代关于诚的传统进行了深刻的思索。周敦颐认为:“诚者,圣人之本。”“呜呼!诚之为体,至微而至妙;诚之为用,至显而至广。体乎万物,而为物之终始。故元亨利贞,天之诚也;仁义礼智,性之诚也。”“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故至诚如神。”因此,对李栗谷而言,成圣决定了能否与天建立和谐关系,能否通过明晰的认识和实现生命的实质来与天沟通。洞察敏锐,行动恰到好处,我们由此可以明白诚在李栗谷思想中认识论的一面:“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
  我们的快乐不仅因为理解了宇宙深邃的意念,更是因为能够参与其中。然而,只有达到至诚才能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在修身方面,《中庸》把诚意看得如此之重。这是实现认识和完成行动的关键:“如志无诚则不立,理无诚则不格,气质无诚则不能变化。”
  
  三 命运在东、西方的交汇:几点看法
  
  人类的命运是一个普遍的问题。远东文化对天人关系的看法和基督教智者的观点并非完全不同。因此,我们尝试就这一点谈谈几个看法。目的并不是简单的比较或比附,而是在两种探索和表达方式间找到共鸣。
  在研究西方形上学时,利科从上帝与人的关系出发研究意志问题。上帝既藏又显,既遥不可及又亲近如朋友。上帝引起自我的死亡,又培育着意志。我通过诗的灵感这样的幻想,通过神赐的缓慢成熟,通过相遇尤其是友谊,获取生命。在关于人类意志的作用方面,利科想要揭示的是,“生命是神恩和努力的统一体。既要接受给予的一切,同时又要严格控制自己。”他这样说:“一切都是恩典,一切都是选择。”
  利科认为,上帝与人的关系没有清楚的逻辑,我们只能承认自由和恩典之间的矛盾。人在自身的选择中发现上帝的威力。“人的自由与上帝的无所不能相通,但我们不能达到其中任何一种境界。”选择的奥秘只能从行动的层次上来理解。
  这里提到了“神恩”这个经常让人反感的词。然而,“神恩”可以是理解命运的关键之一,如西蒙娜·薇依(Simone Well)这样受过希腊精密思想训练的哲学家也使用这个概念。“灵魂的一切自然的运动受物质万有引力一类的规则制约,惟有神恩例外。……两种力量主宰着宇宙:光和重力。……创世是重力的下降动作所为,是神恩的上升动作和第二品级天使神恩的下降动作所为。神恩,这是下降动作的法则。”
  居斯塔夫·蒂蓬(Gustave Thibon)使我们认识到薇依关于神恩的见解的高深:“一种规则只能以无限小的形式融入比它小的规则中去。”这一观点补充并深化了帕斯卡三种品类不同秩序的理论。神恩好比面团中的酵母。“神恩不能改变主导这个世界的必然与偶然之间的盲目游戏,就如渗入的水滴不能改变地质层的结构,渗入灵魂的神恩也是如此,它在静默中期待我们接受恢复神性。”
  在薇依笔下,上帝是最脆弱最朴实的。我们掏空自我,接近上帝。神恩需要空间才能进入我们,意志付出的努力不过是迎接神恩的条件,就如播种前要翻地一样。我们必须顺从神恩,善才能迸发出来。这一切都伴随着净化与痛苦。薇依认为,我们不理解神恩,是因为我们不愿意忍受痛苦,不愿灵魂受到伤害。反之,如果我们接受现实在我们身上啃啮出空隙,我们就能接待神恩。
  在这一视角下,意志的工作为生命更高级、更真实的层次作准备。神恩在这层次上发挥作用,也就是说上帝与人、天与人为了整体的利益而共同行动。当我们意识到,我们想要的对我们自己和他人并不总是最好的时候,我们就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也是修女特蕾莎的逻辑。中国法学家和思想家吴经熊就毫不犹豫地把老子和特蕾莎作比较。特蕾莎把小途径和与大行为结合起来。在最艰难考验中,完全听天由命,达到“一切皆神恩”的境界。贝纳诺(Bernanos)在其作品中也表现了这一点。特蕾莎的选择,在放弃个人意志以成全上帝意志的同时,表现出了最强烈的意志。

  我们也许会认为,儒学的方法和基督教的角度十分不同,一个建立在人的能力的基础上,另一个则以天启为基础。然而,在这个复杂世界中摸索前进时,儒家和基督教的重要人物都表现出了一种相似的谦卑顺从态度。并不存在接近天或上帝的捷径。薇依说:“上帝只有隐形才能创造,否则就只有他自己。”帕斯卡说:“上帝是多么希望隐藏他自己!”而《易经》则认为道既藏又显。此,天对孔子和李栗谷而言,和帕斯卡的上帝一样隐秘。一般认为,儒学一方面重视人的意志,一方面却又对天意表现出某种宿命论。然而,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那样,对道和天的顺从并不意味着盲目服从,而是从内心接受一种对现实和人类局限性的深刻理解,否则我们怎么能达到乐天和知天命的境界?
  基督教作家所称的神恩说明,他们发现,人在自己身上遇到比他自己更深切更亲密的存在,它尊重人的意志,照耀它并给予它力量。尽管条件艰辛,人有力量开辟一条道路。他知道,这不只是他个人的力量。从这一意义上来说,这一观点与孔子和孟子所说的差别并不大,虽然天人关系并没有像基督教中那样明确地表达出来。
  
  四 结论
  
  韩国理学家李栗谷值得重视,因为他不仅继承了中国经典的根本,而且在建立韩国理学上,比他的前辈李退溪表现出了更大的创造性。这一点应该做进一步研究。
  本文旨在从天人关系的角度介绍李栗谷对人类命运问题的探索。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李栗谷以圣人与天的经历为基础,苦苦思索,力图把传统的重要经典联成一个整体。非常重要的《远东智慧诗选》就显示了这一点。
  李栗谷的研究不仅充满了对他引用的道统的敬仰,而且在关于思想进步和解决当时社会问题的个人思考上表现出了很大的勇气,这就是他的观点的价值所在。和孔子一样,他并不是仅仅介绍想法,或热衷于升官晋职,而是全身心地投入改变世界、实现诚的事业中去。李栗谷在其思想最重要的地方明确地谈到了天,表现出了特殊的价值。
  然而,伴随着现代化,人类命运与天的关系很大程度上变得难以理解。在李栗谷和孔子的思想中,我们可以看到与天、人的密切关系,它开启了对天意和人类命运神秘的探索之路的思索。“夫子之道始于天。”“上古圣神,继天立极。”“自然之应而天与人交与之妙也。”“皇天无亲。”
  李栗谷对孔子思想进行了深入思考:“天知我。”“五十而知天命”表现出了一种与天的密切关系。人都渴望能够抓住其命运的关键。李栗谷不到50岁就力图洞察自己和国家的命运。“知天之未始不为人,知人之未始不为天,在始可谓知命矣。”“人心之所归,天命之所在。”“天地必待圣人。然后乃以是数示之人。”“大哉《易》也,以之顺性命之理。”
  但天意仍然难以察觉,因为负面的力量干扰着我们。在认识和行动上,盲目和误导妨碍人的努力,或把它引向错误。李栗谷对此十分敏感。即使是最伟大的人物都与这些负面理论做过斗争。
  为了理解局势和意志的驱动力量,必须调动一切可能,力求达到最深层次。李栗谷用实心与天的实理配合达到真正的实现来表达这一观点。李栗谷的方法是尽自己所能,天又在此基础上与人共同行动。
  在《易经》中,圣人从现实的混沌中挖掘出实理,解开纵横交错的复杂性,所以君子以圣人为榜样,与天结交,了解天意。圣人与基督教的圣徒一样,扮演了中间人的角色。
  然而,这只不过是一个阶段,因为,根据儒学的终极目标,每个人都有能力成为圣人,能够像孔子一样,知天命,随心所欲而不逾矩。上文提到的基督教重要人物也能达到超脱痛苦和牺牲,乐天命的境界。这样,我们就达到了《易经》和李栗谷所说的内心的和谐。
  “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孟子的这句话充分表达了孔子的精神。很多像李栗谷这样的儒士,理解了什么是人的命运,牺牲自我而使命运更富成果,真正实现了孟子的话。李栗谷说:“天命在人,人命在天。”这一观点消除了宿命论和支配论。因为,我们为了他人的利益忘却自己的欲望。正是欲望与神恩、行动与承受、创造与接受的关系使命运变得有意义。在关于命运的看法上,儒家和基督教的观点体现出更多的互补性,而不是相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