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象似的群山》的艺术性“空白”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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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  本文从海明威的“冰山理论”出发,对其经典短篇小说《白象似的群山》的叙述视角、对话、语调和节奏、象征意蕴
等方面的艺术性“空白”做了探讨。海明威有意为之的“空白”,留给读者的是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审美自由和审美愉悦。
[关键词]  海明威;叙述视角;对话;象征;空白

海明威把自己的写作比做海上漂浮的冰山,用文字表达出来的东西只是海面上的八分之一,而八分之七是在海面以下。作家虽然没有直接写出位于海面下的那部分,读者却仍能感受到它的存在,这就是著名的“冰山理论”。根据其冰山理论创作的小说总给人一种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感觉。《白象似的群山》是海明威的经典短篇小说,全文由对话组成,没有完整的故事情节,更没有细腻的心理描写,却以短小的篇幅,创造了含蓄而丰厚的美学氛围。不管你读上3遍还是5遍,每读一遍你都可能有新的发现,具有极大的吸引力和渗透力。奥妙何在?在于它叙述视角、对话层面、语调节奏和象征意蕴等方面制造的艺术空白。一、叙述视角产生的空白小说没有用传统小说那种讲究前因后果、起承转合、层层交代的铺陈、庞杂、繁费的叙述方式,而是选用了外聚焦的叙述视角。外聚焦与零聚焦、内聚焦相比较,叙述者的视线受到了极大的限制,他并不比人物知道得更多,只是客观地叙述人物所看到和听到的,而不能进入人物的意识领域。叙述者通过显示人物动作行为和相互之间的对话来传达故事,尽量将叙述者的情感降至“零度”,尽量摒弃叙述者的介入,力求呈现给读者一个客观的真实面目,最最贴近生活的原生态。这种视角叙述者说出的较少,自然给读者留下的空白就多,需要我们读者自己通过表层表义,去寻找深层表义,从露出水面的八分之一,去感悟水下的八分之七。《白象似的群山》就像一个电影画面:天气炎热,一对男女在一个小火车站等车,他们一边喝啤酒,一边交谈。我们读者只能看到画面所呈现的一切,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男女主人公的过往经历,当时的心理活动,作者的态度等等,我们都只能通过简短的对话去想象、猜测。作者首先用寥寥数语进行了一番环境描写,然后便直接进行人物的对话描写。叙述者忠实地、不加修饰地把人物的对话“速记”下来,在这里,他的作用似乎只是一台留声机,以至于读者经常会将叙述者忘记。通常我们认为这是一种“缺席的叙述者”,我们不妨摘录小说中的一段:“我知道你不会在乎的,吉格。真的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用空气一吸就行了。”女孩没作声。“我陪你去,而且一直是呆在你身边。他们只要注入空气,然后就一切正常了。”“那以后咱们怎么办?”“以后咱们就好了,就象以前那样。”“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因为使我们烦心的就只有眼下这一件事儿,使我们一直不开心的就只有这一件事儿。”女孩看着珠帘子,伸手抓起两串珠子。“那你以为咱们今后就可以开开心心地再没有什么烦恼事了。”“我知道咱们会幸福的。你不必害怕。我认识许多人都做过这种手术。”这一段中,叙述者完全是一个客观的目击者,不对对话进行带有任何主观色彩的评价。海明威孜孜以求的正是“对象和读者之间直接相通”,由于叙述者的隐身不见,读者无法知道叙述者的态度,只能通过叙述者的客观描述,猜测《白象似的群山》是讲一个女的怀孕了,其男友千方百计劝说她堕胎一事,但仅仅是猜测而已。至于那个男人为什么要说服那女人堕胎,女人为什么不愿堕胎,叙述者和读者一样不清楚只有人物自己心里知道。人物的思想感情只能通过叙述者的客观描述,靠读者自己去推测想象,这种叙述视角产生的空白留给了读者一个很大的想象思维空间。二、对话产生的空白人物话语是小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很多小说家注重用人物的言语来塑造人物,推动情节发展。在《白象似的群山》这个短篇中,作者好像是在编一个剧本,全部叙述用简洁的对白构成,而且比剧本还简洁。他在对白前后一律机械地用“他说”或“她说”,甚至连这也不用,干脆只剩下分行排列的对白本身。文中既没有一句叙述者的概述旁白,也不见半句角色的内心独白。海明威采用了大量的对话多以直接引语的形式出现,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恐怕就是为了尽量将文本与读者的审美距离降到最低,尽可能消除叙述者介入的痕迹,把生活原本的面貌呈现给读者。阅读这篇小说,我们仿佛与海明威一起路过那个小站,偶然听到了文中这对男女的对话,然后上火车走了,故事也就结束了。他们是谁?从那里来?又到哪里去?为什么来到了这个小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海明威可能并不知道,我们读者也就无从知晓正是这种对人物话语的直接引述造成了“冰山”下的部分,同时这种不加任何交代的对话结构,为读者的想象提供了广阔的空间。这样一来,读者必须要经过自己的分析判断才能看明白《白象似的群山》对话下的真正内容。因为海明威只是向读者“展示”了在西班牙一个小站上的一对男女的对话,而自己却度身事外。那女孩把远处的群山比做“白象”是因为她富有诗意的思维,还是因为她别有用心?让我们来看一段他们之间的对话:“你真的希望我做吗?”“我以为这是最妥善的办法。但如果你本人不是真心想做,我也绝不勉强。”“如果我去做了,你会高兴、事情又会象从前那样、你会爱我———是吗?”“我现在就爱着你。你也知道我爱你。”“我知道。但是如果我去做了,那么倘使我说某某东西象一群白象,就又会和和顺顺的,你又会喜欢了?”“我会非常喜欢的。其实我现在就喜欢听你这么说,只是心思集中不到那上面去。心烦的时候,我会变成什么样子,你是知道的。”海明威只给我们“展示”了他们对话的内容,没有任何的“讲述”,他们的说话语气如何,面部表情如何,对对方的话语的反映又如何,我们都不得而知。这样的对话“展示”给读者提供了更大的理解想象自由。我们可以猜想那男人可能出于一种无私的想法,预见到一个孩子会给姑娘带来的困难;也可以猜想男人懦弱,还没有做好为人父,为人夫的准备;还可以猜想他只是想哄骗女孩把手术做了,从而逃避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至于那女孩,她仍然相信那男人对她的爱?还是她早已看透了男人不负责任的嘴脸?或是她对于将来的一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了?正如米兰·昆德拉在《被背叛的遗嘱》一书中最后下的结论“:隐藏在这场简单而寻常的对话背后,没有任何一点是清楚的。的确,我们实在什么都无法确定,而正是这种无法确定的空白给读者带来了不尽的来自文本的审美感受。三、语调和节奏产生的空白美国作家贝茨在研究海明威时格外注意大师作品中的语调运用,他这样说“:海明威对读者唯一的请求,就是同他合作,把握住这些语调和情绪。”所以我们在阅读海明威的作品时,如果要真正地理解大师的用意,就必须注意把握住其语调和节奏。在《白象似的群山》中有这样一段话:“这酒甜丝丝的就像甘草,”女孩一边说,一边放下酒杯。“样样东西都是如此。”“是的,”女孩说。“样样东西都甜丝丝的像甘草。特别是一个人盼望了好久的那些东西,简直就像艾酒一样。”“喔,别说了。”“是你先说起来的。”女孩说。“我刚才倒觉得挺有趣,我刚才挺开心。”从这一段的人物对话中可以清楚地看出,这里女孩说话的语调有三次变化。一开始女孩是心平气和的,发表感叹说酒像甘草;接着女孩有点难过了,显然这个联系到自身的比喻是有所指向的;当男人说“别说了”的时候,女孩明显地生气了,抢白说“:是你先说起来的。”口气变得针锋相对。实际上,海明威就是用这样微妙的语调转换来隐含地表现了女孩的心理变化。从叙述节奏来看,海明威的小说每个人物的对话很简短,人物的话语都只有十几或几十个字,甚至只有几个字,从格式看起来很像电影剧本,而传统小说中人物的话语常常有好几百字,老半天话语才结束,减缓了小说的语速,节奏比较慢。海明威小说对话的频繁交换增加了小说语速,使小说变得节奏明快。请看下面的对话:“你说什么?”“我说我们原可以什么都有的。”“我们能够什么都有的。”“不,我们不能。”“我们能够拥有整个世界。”“不,我们不能。”“我们可以到处去逛逛。”“不,我们不能。这世界已不再是我们的了。”二人简短对白中的节奏包含了人物的情绪,让读者能在这种暗示的节奏中把握主人公的真实思想,对话干净利落,但其中的意味则耐人寻味。四、象征意蕴产生的空白如果仔细研读作品的话,你就会发现文本中除对话外为数不多的描写都颇有意思。海明威通过极为含蓄、凝练、暗示的象征手法来引导读者去体会作品中的深意。他们坐着望见的是“河谷对面干巴巴的土地上的群山”,而当他们走到车站的尽头,望见的则是河流,有“粮田和树木”挨着远处的全山。看着这些更美好的景色,女孩说“:我们原可以拥有这一切。”山谷两边两种景象与女孩被动的决定有象征意义上的联系。一边是枯竭的土地一边是粮田树林,以人物所见影射心理状态,典型的象征手法———对照女孩面临的两个选择———流产或生育。炎热贫瘠的这一面山谷象征贫乏,同时也象征着他们那种四处漂泊,不负责任的生活方式;而另一面,河里有水,河岸的良田和树木都象征着富足,象征着一种享受平淡家庭幸福的生活方式。女孩的话显示出她渴望留下小孩,不再漂泊,享受正常家庭生活的愿望。当然,正如小说题目所示,文中“白象”的象征意味最浓,要理解作品就必须要了解女孩口中的“白象”含义。女孩眺望远处干巴巴的群山:“它们看上去像一群白象,”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象,”男人把啤酒一饮而尽。“对,你是不会见过。”“我也许会见过,”男人说。“光凭你说我不会见过,并不说明什么问题。”……姑娘又眺望远处的群山。“这些山美极了,”她说。“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刚才只是说,透过树木看去,山表面的颜色是白的。”“White elephant”在英语的意思近似于汉语的“鸡肋”,又不完全对应,其原意起源于印度。白象在印度社会中被当作造物主,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果一个人被赠予白象,那他就应该竭尽全力照顾好它。但白象要吃成吨的食物,饲养起来昂贵无比,普通人家根本无力供养一头大象,所以白象成为最珍贵又最不需要、甚至带来麻烦的礼物。理解了这个词,不难联想到通篇对话的核心———女孩腹中的胎儿。女孩说附近的群山看起来像白象,她将群山与她的怀孕现状联系起来。其实,女孩和男人理解的“白象”是不一样的,男人认为胎儿就是“白象”,他不欢迎这个会给他带来束缚的“礼物”;而女孩认为流产手术以及那种不负责任的生活才是“白象”。所以当女孩谈论白象并认为他不会见过时,男人的反应是反感的“我也许见到过的,光凭你说我不会见过,并不说明什么问题。”海明威正是用这种含而不露的象征手法,为读者留下联想的空间,从而达到意到笔不到的艺术神韵。最后我们来看看小说结尾。男人去放旅行包等列车进站,回来的时候问姑娘“:你觉得好些了吗?”姑娘向他投来一个微笑“:我觉得好极了。”小说就这样戛然而止。小说至此终篇,却留下了许多迷,他们是不是去做了手术?手术之后俩人是分手了,还是依旧像从前那样过着幸福美好的生活?……不留谜底的收束,把无限交给了读者,造成读者的审美落差,深深吸引了读者,小说虽然打上了句号,而读者的创造才迈向开端。《白象似的群山》由于海明威刻意安排而造成的“空白”将其“冰山理论”表现得淋漓尽致:文本总是留有余地,让读者去捉摸,去思考,去补充,达到了一种“以己少少许,胜人多多许”的艺术效果。◇

参考文献

1 申丹.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 格非.小说叙事研究[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4

3 3 罗刚.叙事学导论.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1995

4 4 董衡巽.海明威研究(增订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

5 5 海明威.乞力马扎罗的雪1汤用宽等译[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2

6 6 米兰·昆德拉,余中先译.被背叛的遗嘱[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责任编辑:正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