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的“白桦”情结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08-1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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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作人的“白桦”情结

木哈塔尔

关键词:白桦派文学周作人人道主义人的文学

白桦派文学是日本大正时期(1912~1925年)人道主义文学的代表,因1910年(明治43年)创刊的同人杂志《白桦》而得名,他们高举人道主义大旗,尊重个性与生命创造力,力图将人从各种束缚中救出,重新调整人与他者尤其是与“人类”的关系。该派代表人物之一武者小路实笃在《<白桦>的运动》中指出:“白桦运动是尊重自然的意志和人类的意志、探讨个人应当怎样生活的运动……为了人类的成长,首先需要个人的成长。为了使个人成长,每个人就要做自己应当做的事,就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工作尽力做好……为了人类成长,个人必须彻底进步,必须做彻底发挥良心的工作,白桦的人们就具有所需要的东西……使我们进行创作的是人类的意志。因此,我们是抱着使自己的血和精神渗入和传遍全人类的愿望而执笔的。”个人与人类的关系在这里是互动的,而其出发点则是个人而非人类,即通过个人或者个性作用于人类,使人类健康成长,个人在这种关系结构中被赋予了至关重要的地位与意义。

虽然白桦派文学在日本文学的长河中是稍纵即逝的,但它的影响力却超出了日本的本土,波及到同样处于历史剧变中的亚洲其他国家,当这种文学观念和主张被20世纪初的中国知识分子吸收消化以后,它成为五四知识分子最重要的思想理论武器之一。

白桦派的文学思想首先引起了周作人极大地兴趣。早在《白桦》创刊之初,他就曾前往购买《白桦》的“罗丹专号”,而1912到1915年则定期购读,1918年阅读了《一个青年的梦》,并与其作者武者小路实笃交往密切,曾专程前往参观日本新村;以至20年代初就有人认为周作人“底思想似乎很受这一派影响”他于1918年12月15日发表在《新青年》第五卷第6号上的《人的文学》,可谓是中国近代以“国家”话语为出发点与归宿的文学,向现代以“人”为话语中心的文学转型的理论标志与宣言书,它界说了“人”的话语在新文学中的基本内涵、存在方式与言说途径,也就是为新文学规约了“人”的文学的发展方向。而此文正是周作人对白桦派极感兴趣的时候写作的。它对于人道主义、人与人类关系的界说,例如“彼此都是人类,却又各是人类的一个。所以须营一种利己而又利他,利他即是利己的生活”,其基本含义来自上述白桦派观点。沿着这一思想逻辑,接下来他对人道主义作了如此定义:“我所说的人道主义,并非世间所谓‘悲天悯人’或‘博施济众’的慈善主义,乃是一种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这是一种白桦派式的人道主义,即如中村新太郎所指出的,白桦派人道主义“坚定地相信充分发展个性就可以对人类作出贡献”,相信“个人代表着人类的意志。”周作人在文中还直言了他的“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这一人道主义定义的两条理由:“第一,人在人类中,正如森林中的一株树木。森林盛了,各树也都茂盛。但要森林盛,却仍非靠各树各自茂盛不可。第二,个人爱人类,就只为人类中有了我,与我相关的缘故。”由此可知,他的人道主义的理论基石主要是白桦派的个人与人类关系的理论,由于这种理论的出发点与归宿是个人,所以周作人进而称自己的人道主义,“是从个人做起。要讲人道,爱人类,便须先使自己有人的资格,占得人的位置。”

人类是一个比国家更为广大的集合性概念,“个人”与人类的新关系,无疑是对近代人与国家关系的一种反动,有助于拆除近代抑制“个人”话语的“国家”话语壁垒。“个人”话语的自觉与独立性,显然是对“国家”中心话语的颠覆,人不再仅是某种抽象概念的附庸,它获得了自主性,人不是单向地决定于“人类”,完全受“人类”左右,而是在独立前提下,同样决定了“人类”的发展。由于以个人与人类这一新的关系取代了近代个人依附于国家的关系,这样,人自然地从“国家”话语束缚中解放出来了。在此基础上,周作人认为以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为本,对于人生,尤其是对于这种具有“个我”特性的“人”的记录研究的文学,便是“人的文学”。这种文学不仅要求以文学为人生取代近代以降的文学为政治的倾向,而且应以个人与人类的新关系置换近代文学中“国家”话语决定“个人”话语的陈旧模式,从而与近代以“国家”话语为中心的文学完全区别开来,在理论上宣告了近现代文学话语转型的开始。

在“人的文学”的号召下,诗歌、小说、戏剧领域各种名目的包含了人道主义思想的作品大量出现。小说创作上,鲁迅的《狂人日记》、《孔乙己》,叶绍钧的《这也是一个人》、《春游》,罗家伦的《是爱情还是苦痛》,杨振声的《渔家》等都是以“人”为主题,揭示现实人生的不幸与痛苦,探求理想的美与爱的人生。在戏剧领域,《新青年》杂志于一九一八年末刊出“戏剧改良专号”,以“人的文学”“平民文学”的理论出发,批判了中国旧戏的“落后”提出“要建设平民的通俗的文学”,“要中国有真戏”。后来文学研究会成立,在成立宣言中宣称,“将文学当作高兴时的游戏或失意时的消遣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相信“文学也是一种工作,而且又是于人生很重要的一种工作”,其基本精神正是与“人的文学”宗旨一脉相承的。后来的创造社,也吸取了这种主张的积极内核,借新文学表现内在的自由情思,表现赤裸裸的人性和自我要求,声称“生命的文学是个性的文学,因为生命是完全自主自律的”,郁达夫高唱:“自我就是一切,一切就是自我”,无不深深打上了“人的文学”的烙印。

对于周作人“人的文学”,后世的文学界可谓众论纷争,不管是继承倡导,还是发展演变甚至是攻击诽谤,他们都未否认“人的文学”这一命题的文学史价值,可见周作人“人的文学”的影响力。

注释:

转引自西乡信纲《日本文学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第323-324页。

鸣田:《维新后之日本小说界述概》,载《东方杂志》第18卷第13号、14号。

中村新太郎:《日本近代文学史话》,卞立强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63页。

周作人:《人的文学》,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第9-10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