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这辈子

女人这辈子

颜晓莹

（华南师范大学，广东广州510006）

王桂琼是医院里出了名的“百事通”。

外科的陆医生外遇跟档案室的小李闹矛盾了；放射科的小陈得了白血病，她的混混丈夫天天开车在门口堵院长；门诊的卫珍能干得很，主任却让马屁英升了护长……医院里的“秘密”就跟每天进出的人一样多，而王姨则通达整间医院上下的“秘密”。有时在旁听“秘密”听得高兴了，她自己也忍不住地加入讨论中，“哎你知不知道那个XXX啊……也在闹离婚呢”。吃午饭偶遇的张姨，科室里年轻的护士，甚至是刚闲下来的主任们，都可以成为与王姨聊天的对象。

单位就像一个漏水的海绵，里面的人都是这个海绵上的小孔隙。海绵里没有永远的秘密，自以为知道了天大的“秘密”，殊不知这里面满是小孔，事事都瞒不了人。

但徐晓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这位王姨盯上的。

有一段时间，王姨天天跑来她们科室聊天，总喜欢拉着徐晓华唠家常。

“晓华啊，家里几口人？”

“家里四个孩子，我是排最小的。”

“父母还在吗？”

“爸爸还在，母亲去世了。”

“哥哥姐姐们都成家了吧？”

“都结婚了呢，就我一个还没。”

徐晓华听说过其他护士对这位王姨的评价，说不上讨厌，毕竟王姨是医院里的前辈，对她也不错。王姨问什么，能说的她就照样回答。至于别人的是非，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

后来徐晓华才知道，王姨当初的嘘寒问暖，全是为了给儿子说媒。

医院里工作很辛苦，若是常规的部门，平日里帮病人看病，排病单，打针……忙得连水都顾不上喝，隔三差五还要值晚班。院里年轻的医生护士多，平时工作忙，除了看病认识的，鲜少跟医院外面的人打交道，更别说是处对象了，所以院里很多人直接就在单位里找另一半。这点徐晓华倒是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在院里找对象。家里两人都这么忙，还怎么照顾家庭？

王姨的儿子叫沈东明，是骨科的医生，徐晓华先前跟他在卡拉OK上见过一面。那天刚好是护士节，难得有半天假期，这些年轻护士就约好了其他科的年轻医生晚上一起去卡拉OK。与其说是聚会，倒不如说是一场相亲大会，大家心照不宣，难免都有点腼腆。

这时，其中一个男医生站了起来，往其他人的杯里一个个地倒满了酒，朝他们笑说：“先来点酒壮壮胆。”这话一出口，坐在一旁的姑娘们都被逗乐了，“哎你们这些男的，反而像小姑娘一样害羞了”。房间里的尴尬气氛慢慢缓和下来，两拨人也开始混坐在一起，唱歌、聊天。

徐晓华原本就无意来聚会，是她的好姐妹硬是要拉上她一起，让她帮忙看看哪个医生比较合眼缘。从徐晓华进房间起，她便默默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的表现。这种场合最能看出一个人的修养，比起其他人，这个男医生更有风度，徐晓华心想。这时她还不知道这人就是王姨的儿子。

渐渐地，王姨来五官科就来得更勤了，还经常拿上各种零食来找晓华，整个医院都知道“百事通”王姨看上五官科的徐护士了。与晓华同科室的护士也开始调侃她，“哟，婆婆又来找儿媳妇了。”

徐晓华感到有些困扰，其实她心里早就已经有看上的对象了，那人在市政府里工作，是个理想的对象。但让她苦恼的是，她逐渐地感觉到，王姨对她的攻势越来越猛，院里的闲言闲语也越发不顾忌了。这不就是要逼我就范嘛，徐晓华觉得有些生气。

直到有一天，她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沈东明。

“您好，我想找一下徐晓华。”

“哟，沈医生来找媳妇了。”前台的护士们都咯咯地笑了起来，“晓华，有人找你，快出来。”

徐晓华刚准备上晚班，一边盘着头发一边走出来。她看了看眼前的男人，穿着白大袍，说不上英俊，但胜在五官硬朗。对了，这是之前在卡拉OK上遇到的那个医生。

“你就是徐晓华吗？我们好像在哪见过。”

“嗯嗯，护士节那天在卡拉OK里见过面……”

“哦哦，有点印象。”

“有什么事吗？”

“额……我是王桂琼的儿子。”

“啊？”晓华感到有些错愕。

“我妈经常跟我提起你……其实是想来跟你说声抱歉……医院里……”

徐晓华有些难为情，干笑道，“王姨也是急着给儿子找女朋友，可以理解……”

“真是抱歉。”沈东明也有些尴尬，“啊还没介绍一下自己，我是骨科的医生，就在一楼打针房旁边的办公室。”

“嗯嗯，骨科应该很辛苦吧，最近病人多。”

“还行……忙得过来……”

两人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顿时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晓华忍不住打破尴尬，“好了，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我准备换班了，你先回去吧，有机会一起吃个饭，也算是缘分。”

“我……那我先回去了”沈东明望了望晓华，转身走下了楼梯。

沈东明走了以后，徐晓华松了一口气，这儿子可比他母亲好打发。

第二天，沈东明来找徐晓华的消息，全医院都传开了。这时，王姨又来找晓华了。

“晓华啊，昨天东明是不是来找过你。”

“嗯嗯，来过。”

“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王姨，我……”徐晓华刚想跟她说清楚，就被打断了。

“我跟你说啊，晓华，我这个儿子，就是不够主动。我天天跟他说着你的好，昨儿我让他约你吃个饭，你看他支支吾吾，约个姑娘都不会，这样子怎么行呢？”

“王姨，我跟沈医生只见过一次，互相都不熟……”

“晓华，这年头谁不是父母帮忙相亲的，哪有说什么熟悉不熟悉，一回生两回熟嘛。”

“可是我……”

“王姨没什么恶意，我这儿子虽然不太会说话，但是人还是很好的。王姨了解了院里的护士，就你最合眼缘，我实在是喜欢你，所以才心急啊。”

“谢谢王姨，但是我的确……”

“反正你也还没处对象，就给东明一个机会吧。两个人出去吃个饭，聊一聊，看看感觉怎么样……”

“也没听说沈医生想法是怎么样的，这种事情可不能硬来啊王姨。”徐晓华终于插上了话。

“东明那儿就不用管他了，他从小就听我的。你就听王姨一句话，吃个饭，也不要让我这个做妈的那么操心了……”

“我……”徐晓华受不得软磨硬泡，一时竟想不出理由来拒绝。

“晓华啊，你是不懂做母亲的心，我这也是因为喜欢你，才不想让东明错过了……”

“好吧，王姨，我答应你，去跟沈医生吃个饭。”

……

半年后，徐晓华和沈东明在一起了。

徐晓华虽说只是个护士，但也是个有上进心的人。她不希望太早结婚，想趁自己还年轻去进修，再去考个公务员。公务员福利好，工作轻松，以后可以腾出更多时间来照顾家庭。以前家里穷，没钱供她读大学，读了个中专就出来工作了。这成了她心里最大的遗憾，她觉得自己天生就是读书的料，要是当初家里经济情况允许，现在自己就不会在这里当个小护士了。如今她只好一边在医院上班，一边看着考试的书，希望有一天能够走出这个破医院。她不知道，她对未来的美好蓝图，也因为这个小小的变动，而全然不一样。

一天，王桂琼让沈东明邀请晓华到家里做客，去见一下沈东明的爸爸和妹妹。吃过饭后，沈东明的爸妈和妹妹说要去车站接舅公，让沈东明招呼晓华在家里坐一下，看下影碟。临走前，王桂琼示意沈东明，“要是今晚太晚了，就留在这里过一夜吧。这里房间多，你给晓华铺好床。”

过了很久，沈东明的父母和妹妹，以及所谓的舅公都没有出现。大概十一点，晓华想回家了，让沈东明送他回去。沈东明却一把抱住了她，注视着她明亮亮的双眼。

“留下来吧，晓华。”

这回，徐晓华再也走不掉了。

三个月后，晓华有了身孕，沈东明一家都高兴得每天绕着晓华身边转，说要赶紧筹办结婚的事情，不然肚子大了，就让人说闲话了。

怀孕这段时间里，晓华一直在想，如果当时她喜欢的那个人没有拒绝她，今天她是不是就不会嫁给沈东明。不是说沈东明不好，他是个孝子，彻头彻尾的孝子，母亲让他干什么，他从来就不会拒绝，这让晓华心里总觉得不太舒服。她从未想过要嫁给一个医生，更没有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好好进修，就已经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

怀孕4个月的时候，王桂琼拉着徐晓华去做了个产检，想看一下晓华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她千叮万嘱，让晓华一定要好好按照医生说的话，这是她费了很大功夫托熟人帮忙的。晓华不在乎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每当她摸到自己温暖而柔软的肚子时，她总在想，这里面有我的孩子，就算怎么样辛苦也得把孩子生下来。孩子是母亲的牵绊，孩子一旦出生，便给予了一个女人新的生命。

八个月后，晓华生下了一个女孩，爷爷给她取名为婷婷。婷婷眼睛像妈妈，其余都跟爸爸一个模子印出来似的。这个新诞生的生命给晓华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也让她忽略掉家里变化着的微妙气氛。

一天夜里，沈东明一脸凝重地对晓华说：“妈妈说帮我找个女人，让我们家再添个男孩。我们都是正式工，超生就没工作了。”晓华仿佛被一道闪电劈中，这太荒唐了，她看着沈东明说：“那你呢？也想随便找个女人生孩子吗？”沈东明摇头，说道：“我不愿意。”徐晓华愤怒的内心得到了一丝安慰，刚想再说点什么。

“但我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徐晓华听不下去了，朝沈东明大吼：“到底是你妈要结婚还是你要结婚，到底是你妈要孩子还是你要孩子。”

从此沈东明和徐晓华再也没跟对方讲过一句话。医院里，徐晓华和王桂琼再次成为了大家饭后的谈资。

“哎你是不知道王桂琼啊，想孙子都想得要疯了。”

“当初她老巴着人家，不就是因为看晓华屁股大好生养嘛。”

“晓华也是可怜，找了这么一个只会听妈妈话的老公。”

“听晓华婆婆说，晓华犟脾气，不听话，非得离婚不可。”

“所以说，怀了孩子，最终吃亏的还是女人，你说这离了婚怎么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