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鄂西地区社会转型视野下的社会秩序与民族关系——以鄂西少数民族神兵为中心的历史考察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9-06-16
/ 3

民国鄂西地区社会转型视野下的社会秩序与民族关系——以鄂西少数民族神兵为中心的历史考察

阳序言

(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

中央民族大学2018年研究生自主科研项目“民国鄂西地区社会转型视野下的社会秩序与民族关系”

(项目编号:182122)成果。

摘要:本文着力点为鄂西神兵对当地政治的影响与互动,通过对鄂西神兵运动过程中提出的政治主张与其展露的时局国家观、神兵对当地政府政治权威的挑战与军队的关系、神兵与鄂西当地传统社会控制力量民团等几方面的分析,以图了解并掌握鄂西民族地区社会转型下神兵对当地社会秩序及民族关系的影响。

关键词:神兵;社会秩序;民族关系;转型

近年来,学界关于鄂西神兵的研究逐渐成熟,集中讨论了鄂西神兵的产生、活动、意义等几方面,但未从民族关系及社会秩序论及鄂西神兵与社会转型的关系,本文就以上情况加以概述。

一、“应劫而出”的神兵

民国时期,鄂西民族区域社会也伴随着中国现代多民族国家建构的曲折历程而不断变迁,即鄂西民族区域社会也在不断的处于自我转型与被迫转型之中,鄂西社会内部的旧与新也处于不断地对抗、发展与融合,作为鄂西民族区域社会转型下产生的鄂西神兵亦然,它的出现既是近代鄂西地区历史矛盾演化的结果,也是对当地民族社会转型期间政治需求的补位。

1917年,北京政府段祺瑞结束了与黎元洪的政治斗争,掌握了北京政府的主导权力,同时宣布废除辛亥革命建立起来的具有民主意义象征的《临时约法》和国会,他的做法引起了孙中山等民主革命领导人的不满,为了恢复健全的民主制度,孙中山联合西南军阀成立了南方军政府、发起了护法战争,年冬,以云南唐继尧为首的军阀自称靖国军,打着护法的旗号开始向北京段祺瑞政府发难,全国闻声响应并组织各省靖国军。

受此历史时局影响,石星川即通电宣布荆州自主,同年十二月,时任湖北第九师师长、军驻襄阳的黎天才也宣布襄阳自主,史称“荆襄自主”,湖北高涨的靖国运动引起了北京政府的高度重视,1918年1月27日,在长江上游北军的围攻之下,荆州和襄阳等地相继失陷,之后“唐克明率其残余与蔡济民,吴醒汉等入据施鹤”

鄂西靖国军在鄂西各地横征暴敛、征夫派税、烧杀绑票无恶不作,收军饷之初就“布告皇皇,仅定三日,否则,无论良莠,皆以匪论”,乃至“民众不堪滋扰以致民声载道”,社会转型下的鄂西社会内生矛盾终于在靖国军的直接作用下爆发出来,以鄂西咸丰县五谷坪土家族秀才王锡九为首的神兵率先起事。

二、“神兵”政治观与当地政府

神兵的政治时局与国家观一般体现在神兵的斗争口号与布告中。作为鄂西民族区域社会转型下的时代产物,神兵的时局、国家观也从侧面充分反映了神兵的政治追求与斗争目标。

首先,神兵的时局国家观具有传统保守性和盲目排外性,主要体现在神兵对晚清新政的回顾以及对洋人、洋器等夷务的排斥和鄙夷。从历史上来看,鄂西地区自古就是土司自治之地,处于传统王朝政治的“边缘之地”,加之鄂西深处武陵山腹地,交通堵塞、消息闭塞滞后,当地百姓很少与外界进行沟通和交流,导致鄂西民众缺乏对外界的认识,缺少对国内尤其是国外事务的了解,当地百姓更是缺少对国民政府及在野政治的认识。在咸丰黑洞神兵的布告中有:“明朝乃本国人民坐天下,有爱民如子之意。明末清初蒙古国人民,有见如意。至光绪王,重(众)臣与阳(洋)国通滴(商),逆贼当栓(权),文臣廷(停)考,武将廷(停)权,文立高等学校,武立紧(警)察,暗将大清推倒,以校(效)外阳(洋)至(制)度,各逞英雄豪杰,中华大国,以(已)成犬马之地都不如了。至今上帝开恩倒(到)旨,挑山清原庙(妙)道真君,传下仙法,保定牛八,受其司令之职,各国各省,暗暗相通。各省人民,(己)校(效)此法,任他各枪炮作会用,重(众)民悉:知悉,切切此示!”。

从这个神兵布告中可以看出,从明代的爱民如子,到清代的有见如意、清末的逆臣当权,一直至民国的犬马之地,在神兵的政治观念里,中国的朝代更迭一代不如一代,传统王朝秩序观依然存在于神兵的政治意识之中;神兵排斥西洋的器物与先进教育制度,他们也不屑于晚清王朝采用洋人的先进技术来革新中国,认为这是颠覆了以往的传统社会秩序,是有奸臣“暗将大清推倒”;神兵也自认为天神保佑,他们乃是应劫而生,外洋的枪炮对他们没有任何威胁和作用并认为“外国军械为祸中国…从前未有外国枪械时,我们安静的多”。

其次,神兵的政治国家观带有救世的迷信色彩。在神兵的救世观里,神兵队伍都是应“劫”而生,是“可恨的众匪痞一切恶人,恼怒了众上神,下界救民,委寓师传道法,学习神兵”。这个“劫”上至外洋入侵、军阀混战,下至棒匪劣军,人伦破败。神兵是神佑之兵“自信素有天之使命”,神兵的出现就是为了解决这些劫难且“若不称职,必遭惩罚”。其实,近代社会转型时期中国民间社会出现过很多民间秘密结社,如一贯道、文坛等,但这些民间结社一般都主张在精神和思想层面教化民众、劝人从善以至达到社会的和谐圆满,先较上者,武力是则被鄂西神兵最为认可的办法“上天恼怒…降下天兵天将,恶种尽被斧钺”。所以当鄂西神兵面对当地社会秩序的紊乱、面对飞扬跋扈的土豪劣绅、面对鱼肉百姓的鄂西军阀,只要其人破坏了神兵的秩序伦理观,神兵都不问原因尽杀之,以儆效尤。

(二)神兵与鄂西地方的关系

军队是政府维护自我权威、行使其政治职能的有效保证,是一个政府保持正常职能运行的武力保障。民国时期鄂西地区军事颓靡,政府掌握的军队数量少、政府军也较少接触过正规的军事化训练,加之民团等传统势力的盘根错节,当地政府军队的力量并不足以保护政府职能和权威不被破坏,相反,在鄂西地区,当地权力结构却形成了神兵、政府军队、民团三股地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局面,其中神兵与政府军队的关系可谓既互助又冲突。

在吴晓筹关于杨炳祥带领神兵的回忆中,也有利川政府军队因为无法抵御四川土匪的入侵,转而求助利川神兵的事件,称“川匪甘X一品山谭家寨以后,直扑利川城,当时政府无法抵抗,便把杨炳祥接到县城,结果甘XX在西门大桥被神兵劈死,其余杀的杀,逃的逃,川匪全部瓦解。”又如“一九二八年川匪首领甘占元,秦白清等围攻恩施,联英会经驻防恩施的黔军四十三谌祖成司令的调度前赴会剿,解了恩施重围,颇得恩施人民的欢迎和称许。”在鄂西某些偏远的地区,神兵甚至完全取代政府军队进行自我防卫,如“民十七年股匪陈杰入境政府鞭长莫及,民间采取自卫乃勾结神兵驱匪。”

神兵与政府及军队的关系,是很奇妙的一个点,一方面,神兵出现的原因就是为了抵抗政府摊派的各种劳役和苛捐杂税,在这个方面,神兵与政府是对立的,但在另一方面,神兵的出现和宗旨具有一定的正义性,应“劫”而出的神兵,它的使命一部分就是为了维护当地的社会秩序,保护一方民众的平安,在这一方面,神兵的宗旨在某种程度上与当地政府军队的政治职能达到了一致,这也是为什么神兵能够欣然答应政府的军事援助的原因。

其实,从根本上来分析,处于社会转型时期的鄂西地区,致使当地的社会结构出现剧烈的变动与失衡,一方面,国内政治的动乱,导致中央政治控制无法下达至鄂西地方;另一方面,鄂西社会内部的现实军力又明显不能履行维系当地治安的职能,当地的行政机构及其军队力量无法满足社会秩序的稳定需要。神兵的武装力量,填补了当地军政机构无法填补的维稳空白,发挥了军事补位的作用,无论是政府军队还是鄂西神兵,它们都是鄂西地区民族社会的内生结构,都是其正常转型下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也是神兵能够协助当地政府和军队剿灭川匪入侵的根本原因。

三、民团与鄂西神兵的纠缠

民团是地方性的民众组织,无论是从民团的人员构成和功能定位,他们都由底层民众所组成,拥有深厚的底层社会基础。一般来说,民团都是处于官府的统治与利用之下,协助官府发挥着维持社会安定的作用。鄂西神兵爆发前的鄂西民团只是当地政府以政治名义控制地方秩序的工具,但在鄂西神兵的爆发和取得胜利之后,鄂西地区部分团总保董也纷纷改旗易帜,团总们从其他神兵处请旗传法,相继从传统的政治势力变成了圈地自立的鄂西神兵。

神兵与民团界限模糊,在当时许多人的理解里,神兵和民团似乎就是同一类团体,如《晨报》称:“利川民团邑中成为‘神兵’”。作为当地团首的杨芝香、黎子哲也被鄂西靖国军的头领吴醒汉称为“宣恩教匪头目黎子哲”民团和神兵的界限较为模糊的原因有二:其一,在各地割据互相攻伐的鄂西,民团为了扩大自身的势力和影响力而主动成为神兵。这种情况在鄂西当地较为普遍,如“忠路二十六保的团首王子桢,张再田等为了扩大势力范围,已派王笃茂、黄大寿往咸丰黑洞(今黄金洞)五谷坪精灵宫王锡九处接请神兵旗帜。”其二,鄂西民众为了抵抗军阀的欺压,先组织民团抗战,后在民团的基础上发展成神兵。如“民十蓝将军天蔚率兵入驻利川,人民久受驻军压迫,谈虎色变起谋自卫,组织民团借假神力起而逐之。”

综上所述,民团假借神兵的旗号而产生的内斗给外界造成了神兵互相内斗的假象、民团为了发展自身势力和影响力,自愿请旗发展为神兵的做法、当地民众为了防卫需要,先组织民团、再在民团的基础上发展成为神兵的行为,以上三者都给了外界社会,民团即是神兵的假象,模糊了民团与神兵的界限,归根结底,这也体现了神兵与民团的关系,即他们互相发展又互相包含。

四、关于区域社会转型与民族关系的思考。

鄂西民族社会的转型总是伴随着社会秩序的动荡,鄂西神兵的出现,不仅是转型的产物,也是当地民族社会转型下社会内生各方面需要的一种反应。从政治上来说,当地的单一、迟钝的政治结构适应不了社会转型下民族大众对民主政治的需求,神兵在民众要求民主政治的浅层意识中夺取县政权力,实施民众认为的符合民主的政治措施;从政府军队上来说,当地腐朽的军事组织队伍满足不了当地社会民众对于自我防卫的刚性需要,由底层民众组成的神兵自发的协助乃至独立对土匪军阀进行打击,填补鄂西地区军事实力的短板;当地的政治、军事、经济等各方面满足不了社会转型下的民众、民族需要,当地社会就需要一种暴力的、应激性的组织出现,希望这种组织的出现能够代替当地的管理机构,符合剧烈社会转型下的民族民众需要,而神兵的出现恰恰是对当地民族社会的一种补位,也是社会转型下对社会结构的一种机制补充与过渡。

鄂西神兵的出现并不仅仅是为了驱逐与击溃靖国军,神兵的出现有其深刻的历史社会背景,神兵的出现是鄂西传统民族社会向现代民族民主社会转型过程中的产物,是当地社会需要进行内部肌理清理的一种尝试,它的出现使得当地的少数民族拥有了按照自己的政治、经济等个人意愿来影响社会的工具,神兵出现之后与当地的社会各个层面产生了深层次的互动与融合,他们既是当地的军事武装的一部分又取代了当地的政府部分职能,甚至充当起了文娱教育的角色,其中鄂西神兵对本地政治机构替代与更新,更能看出神兵在民国鄂西民族区域社会转型期间的政治补位功能,研究鄂西神兵这一社会功能,更能使我们清楚的认识近代社会转型期间的一些规律与问题。

注释

1.鄂西:文章中关于鄂西地区的描述,指今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即恩施、宣恩、来凤、鹤峰、咸丰、利川、建始、巴东等七县市。

2.《神兵事件调查实录》,《湖北省政府、恩施县政府关于神匪滋扰卷宗被毁的电及神兵事件调查材料》,LS1-4-410,3.湖北省档案馆藏。

4.《咸丰神兵事件》,《湖北省政府、恩施县政府关于神匪滋扰卷宗被毁的电及神兵事件调查材料》,LS1-4-410,

5.湖北省档案馆藏。

6.《神兵事件调查要点》,《湖北省政府、恩施县政府关于神匪滋扰卷宗被毁的电及神兵事件调查材料》,LS1-4-410,7.湖北省档案馆藏。

8.《神匪之起因与组织》,《成都白日新闻》,1928年10月19日。

9.政协鄂西州文史委员会:《鄂西文史资料》第3辑,第54页。

10.《巴东红枪会布告》,001-001-125,1928年2月22日,民国行政资料,建始县档案馆藏。

11.《巴东红枪会布告》,001-0010125,1928年2月22日,民国行政资料,建始县档案馆藏。

12.《宣恩县神兵联英会的研究概要》,02-306,恩施州档案馆藏。

13.吴晓筹:《杨炳祥神兵始末》,《利川文史资料》,第3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利川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1990年编印,第88页。

14.《宣恩县联英会神兵的研究概要》,《宣恩县神兵、联英会、基督教、马太福音研究概要》,民国行政资料306,恩施州档案馆。

15.《神兵事件调查要点》,《湖北省政府、恩施县政府关于神匪滋扰卷宗被毁的电及神兵事件调查材料》,LS1-4-410,16.湖北省档案馆藏。

16.请旗传法:神兵发展组织的方式之一,如果有想成立神兵队伍的团总,会派人去咸丰黑洞神兵处,请来黑洞神兵会法术的师傅,由师傅前往当地,传授金刚之躯的法术,如果师傅不方便到来,便施法附于一面红色或黄色小旗,来人取旗而归,也能取得建立神兵的认可。

17.《鄂西南军败后之穷状》,《晨报》,1921年2月22日。

18.《吴醒汉硬说民团是教匪》,《大公报》,1921年2月4日。

陈良善:《狮子坝神兵主礼李篾匠》,《利川文史资料》,第3辑,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利川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1990编印,第10页。

作者简介:阳序言(1993—),男,土家族,湖北人,硕士研究生在读,中央民族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中国近现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