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檀香刑》的意图解读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18-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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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檀香刑》的意图解读

高丽

高丽

(西南交通大学人文学院,四川成都611756)

摘要:莫言的《檀香刑》浓缩了他高超的创作才华和他在文学上自觉地探索。根据赫施《为作者辩护》的观点,本篇论文通过对莫言创作《檀香刑》意图的把握,对这部小说进行了新的解读。主要从莫言创作的两个意图入手,一是对传统民间文化的回归,从语言民间化、结构的古典化入手,分析作品对传统文化的回归与致敬。二是对现代人性的批判,通过对看客文化以及刽子手哲学的思考,表现出莫言对人性的批判。从而使得《檀香刑》这部作品的解读更加丰富,也让我们更加接近作者赋予作品最权威的意义。

关键词:莫言;创作意图;民间;人性

赫施(1928—)是传统阐释学在现代西方文论中的代表。他在《解释的有效性》和《解释的目的》中系统的提出了以作者为中心的文本阐释理论。赫施竭力为作者辩护,他坚信文本所表达的意义就是作家意欲表达的意义,通过对作者意图的领会所得到的意义才是对文本最有效的解释,这也就维护了解释的客观性和有效性。根据赫施的观点,批评家对《檀香刑》的解读无论是从叙事学、形式主义、女性主义等角度都只是对文本意味的解读,而要获得《檀香刑》文本的客观意义必须回到莫言的创作意图上来。

一、对传统民间文化的回归

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莫言说“我也曾积极地向西方现代派小说学习,也曾玩弄过形形色色的叙事花样,但我最终回归了传统”。而《檀香刑》就是对这一观点的尝试,莫言把《檀香刑》看作他“创作过程中的一次有意识的大踏步撤退。”通过语言的民间化和结构的古典化中对传统民间文化进行回归。

语言的民间化主要表现在猫腔的运用。之所以选择猫腔,是因为猫腔语言的特殊性。这种活跃于高密地区的民间戏曲,唱腔凄婉,特别是旦角的唱腔,表达出受压迫妇女的泣血哭诉。在凤头部和豹尾部的每一章开头,都有一段猫腔唱词和独白,莫言根据不同的人物性格和形象使用了不同的猫腔曲调,眉娘使用的是大悲调,“吓煞奴家也!到后来,俺亲爹被抓进男牢,俺公爹给他上了檀香刑。(俺的个亲爹呀!)”突出了她作为一个弱女子着急的情态以及她对父亲即将被行刑的担忧。小甲则使用猫腔中的娃娃腔来表现小甲独特的傻瓜视角。“俺姓赵,名小甲,清早起来笑哈哈(这傻瓜!)”。除了文中每一章开头的猫腔曲调,文中还自然穿插了猫腔对白,孙丙逃离他乡时就使用了猫腔语言同老乡告别:“乡亲们呐,美莫美过家乡水,亲莫亲过故乡情。俺孙丙没齿不忘大恩德,搬不来救兵俺就不回程。”“此一去山高水远你多保重,此一去您的头脑清楚要机灵。乡亲们都在翘首将你等,盼望着你带着天兵天将早回程。”小说叙述中穿插的戏文对白,使得小说语言产生一种陌生化,每个读者都如同是猫腔戏的忠实观众,将小说渲染出浓郁的民间戏曲氛围。除了对戏文的使用,还出现了大量的韵文和方言词汇。如“俺想起了亲爹孙丙。爹,你这一次可是做大了,好比是安禄山日了贵妃娘娘,好比是程咬金劫了隋帝皇纲,凶多吉少,性命难保”。句中的“俺”是北方方言中常用的一种人称代词,带有浓重的乡土气息,与眉娘的人物形象相呼应。“日了贵妃娘娘”这种粗俗的用语能够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力,延长了读者对句子的审美感受,使语言陌生化。该句对仗也极为工整,两个好比的表达方式具有押韵的味道,读起来有强烈的节奏和韵律,朗朗上口又形象生动,仿佛有一个说书人在讲故事一般。语言表达的是一种声音,是莫言想要发出的不同于其它作者的声音,因此他十分注重语言的节奏与韵律感,他说:“韵律与节奏,是通过声音表现出来,即便你阅读时不出声,但声音还在意识深处轰鸣着。”但事实上莫言对民间语言的使用还不够成熟,语言中还有一些洋派的东西,没有像赵树理语言那样纯粹。但是莫言的撤退是成功的,莫言说:“在今后的写作中,我也许再往后退几步,使用一种真正土得掉渣、但有生命力的语言。”

除了对语言创新的追求,莫言创作《檀香刑》时在结构上也下了很大的功夫,他成功的借用了古典戏曲的脚本作为小说的结构框架,采用了凤头——猪肚——豹尾的结构模式,这种小说的布局技巧颇有中国民俗色彩。《檀香刑》凤头部和豹尾部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凤头部《眉娘浪语》中通过眉娘的一段话“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就将小说推入了一个情节高潮,吸引读者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为什么一个美丽的女人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公爹,究竟这其中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这样精彩的开头与中国古代的小说叙述并不完全相同,中国古代的叙事是按着事情的时间发展顺序来讲述,而莫言在这里把故事的一部分结局呈现在文章的开头,使得故事在一开始就引人入胜达到了“凤头”的作用。豹尾部和凤头部一样仍是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叙事人物多了受刑人孙丙。几个人合力讲述了檀香刑施刑前后以及施刑过程。最终在孙丙的“戏······演完了······”一句中完成了豹尾部的叙述,这句话简洁明了、强劲有力,不仅代表了孙丙人生的落幕,也是檀香刑这个故事的落幕,留下读者沉浸在故事中回味无穷。猪肚部选择全知的叙事视角,丰富了檀香刑的整个故事。猪肚部分则写到孙丙钱丁斗须之间的纠葛、眉娘与县令夫人比脚的故事、孙丙妻儿被杀起神坛毁铁路抗德的缘由以及钱丁如何捉住孙丙等等。这些叙述是必不可少的,没有这些故事的叙述我们就无法理解人物之间的恩怨纠葛,也正是这些叙述推动故事走向高潮。值得注意的是在传统的结构包裹下的又是仍然有现代的叙事手法,比如在《杰作》一章运用的意识流的手法写赵甲回忆凌迟的大刑,这是莫言有意而为之的,这是莫言将现代小说的结构与古典戏曲结构融合的一大创新,也是一大成功。

二、对现代人性的批判

莫言在《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中说“我的长篇小说《檀香刑》,是一部悲悯之书,那些没在苦难中打过滚的人,那些完美无缺的人,那些不敢正视中国文化阴暗面的人,那些不敢正视人生之恶的人,那些拿肉麻当有趣的人,那些抡着鲁迅的牌位打人却忘记了鲁迅揭示的“国民性”的人,那些别有用心地把作品中的人物心态和作者的心态混淆起来的人,那些自己不动脑子、拾人牙慧、鹦鹉学舌的人,不可能理解它。”悲悯是一种高尚的人文情怀,然而悲悯是有条件的,是复杂的,悲悯面对的不仅是善良的人,对于曾经做过坏事的恶人也应该怀有悲悯。《檀香刑》通过对封建皇权的暴力书写,表现的却是作者博大的人文情怀,对人类的悲悯,对人性的批判。

首先是对看客文化的思考,刑罚最重要的就是看客,没有看客也就没有了施刑的意义。《檀香刑》中赵甲十分注重施刑时的观赏性,表现出了对看客的重视。刽子手努力把刑场当做舞台甚至一场盛大的狂欢,而犯人作为台上的艺术作品,就是为了满足看客的心理。在处死偷盗咸丰手枪的小虫子时,赵甲叙述“你爹我偷偷往台上一瞥,看到咸丰爷双眼瞪得溜圆,脸色是赤足的黄金。那些娘娘们,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大张着黑洞般的嘴巴。”在这个场景中赵甲的执刑者身份转化为了看客,而台下的看客变成了被看的对象,这种身份的转换,挖掘出了人类内心深处的不同身份,他告诉我们一种可能,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刽子手或者罪犯。在酷刑的表演中刽子手和看客之间的互相鼓励与满足,将人性中的阴暗无限放大。值得注意的是大多数看客都是普通老百姓,“师傅说凌迟美丽妓女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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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城万人空巷。菜市口刑场那儿,被踩死、挤死的看客就有二十多个。”这些我们以为最无害最善良的底层人民,但是却将人性中存在的阴暗面表现的最为彻底。文中写道:“观赏这表演的其实比我们执刀的还要狠。”这句话道出了看客的惊心动魄之处,刽子手是对人的肉体和生命进行屠杀,而看客毁灭的是人的精神,甚至是一种不自知的自我戕害,是对自我作为人的尊严的放弃和践踏。

其次是对刽子手哲学的关注。与其他描写刽子手的文章不同,莫言在这里将刽子手作为一种职业讲述,从他们的始祖皋陶讲起,给这个行业赋予了文化意义,作为一项古老的文明传承下来,没有人去质疑这个行业存在的合理性。文中将刽子手在行刑时的规矩进行描述:拜祖师爷,干活前和干活时忌讳嬉笑打闹以防招来厉鬼,杀公鸡时取血祈祷执刑顺利,把鸡血要涂在脸上等。刽子手认为当脸上涂了鸡血之后就不再是人,而是神,是国家的法。这些都赋予刽子手职业规范和职业精神。当杀人变成一种荣誉时人性就会发生变异。赵甲作为一个职业的刽子手,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刽子手哲学。他把杀人当做一项高超的技艺,把刑场视为光荣的舞台。“咱家要让你见识见识中国的刑罚,是多么样的精致讲究,光这个刑名就够你一听:檀——香——刑。多么典雅,多么响亮,外拙内秀,古色古香。”刑罚成了让他骄傲的国粹,而他俨然把自己当做国家权力的执行者。他把执刑看做艺术上的创作,在他眼中罪犯就和屠夫案板上的动物没有区别。他甚至认为亲家孙丙死在自己手里是他的福气,他可以使出毕生的绝学让他死的轰轰烈烈,青史留名。赵甲把自

己变成是封建专制统治者的一把刀,所谓奴隶,就是这样丧

失自我思考以统治者思考代替自己思考的人。莫言说:“我写刑并不是如某些所说的那样为了展现暴力,而是想展示人性中的阴暗,揭示一种不仅存在于历史中,也存在于现实中甚至存在于人心中的酷虐文化。”实际上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潜在的刽子手,也都是临刑的罪犯,每个人内心的阴暗面都被一种道德或者公德的东西所压制,这个东西在正常情况下得不到释放,但不代表他没有。莫言看似是在写封建王朝的血腥暴力,实际上是对当下社会的思考。即使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早已没有了封建统治阶级,但是人性底下暗藏的阴暗仍然是我们无法忽视的。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酷刑”的参与者,或者是刽子手,或者是看客或是受刑者。

《檀香刑》是莫言自觉地追求小说的创新并取得巨大成功的著作。他尝试回归传统的叙事风格并对现代人性进行了批判,得到了众多批评家的赞赏。批评家们认同莫言在创作中的自觉创新和转变,对其在民间探索和人性拷问上取得的成功表示赞赏。莫言在苏州大学“小说家讲坛”上的演讲中提到他的创作观点,他认为回归民间问题最重要的就是要弄清楚为什么而写作,只有作为老百姓的写作才是真正的民间写作。基于这样的创作理念,《檀香刑》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参考文献

[1]莫言著.檀香刑[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0.

[2]杨扬编.莫言研究资料[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5.

[3]陈晓明主编.莫言研究[M]北京:华夏出版社,2013.

[4]韩琛.历史的挽歌与生命的绝唱──论莫言长篇新作《檀香刑》[J].小说评论,2002.02.

[5]莫言:讲故事的人[J].云南教育(视界综合版),2013(01):29-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