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演变探析——以“吃X饭”为例

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演变探析——以“吃 X饭”为例

王冰

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 广西南宁 530006

【摘要】：近些年来，“吃X饭”结构成为一种蕴含着新语义的搭配，其本质是由一定的修辞动因对语法构式重加塑造的修辞构式。从修辞构式的角度对“吃X饭”进行分析后得出：“X”的词性只能为动词、名词与性质形容词，且“X”是整体语义变化的关键。这一结构从语法构式演变为修辞构式的过程中突破了原有的规约意义的限制，进而衍生出新语义，其语义认知机制是概念转喻、构式压制。

【关键词】：语法构式；修辞构式；吃X饭

近年来，“吃X饭”结构以一种蕴含着新语义的搭配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在现今的报刊杂志与各大社交平台上不同于已有用法的“吃X饭”结构大量涌现，例如“吃服务饭”、“吃明星饭”等。上述各例与传统的动宾式在语义上有着明显的差异，形成语义变异后的搭配。从修辞构式的角度对该搭配进行考察，通过语义认知与引申进一步探索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演变。

一 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演变

1. 语法构式“吃X饭”

传统的“吃X饭”结构本是合乎正常语义认知的动宾词组，整体语义表达食用原型类的饭。作为语法构式，“吃X饭”由三部分组成，即常量“吃”、“饭”与 变量“X”，且“X”的属性有两个基本特征。一是，在性质上，“X”表示饭的食材，是一种本体类的饭。例如：

（1）水稻的长势越来越好了，今年我们村都可以吃大米饭啦！

（2）才想起来，腊八节齐市这边说是喝粥，其实从小到大这么多年都是吃黄米饭。

例（1）与例（2）中的“大米”、“黄米”均是食材，表示本体类的饭。

二是，在语义上，“X”表示饭的种类，是一种类属性的饭。例如：

（3）我和妹妹也在一起帮忙，等到了晚上，全家人一起围着桌子吃团圆饭。
（4）偶尔有机会走进农场，有幸与当地人们吃土灶饭，脆脆的锅巴，顿时将记忆拉回童年。

例（3）中“吃团圆饭”是指饭的属性，表家人聚合在一起的语义；例（4）中“吃土灶饭”是指饭的种类，表示饭是由土灶做出来的语义。

以上两种特征实际上“吃X饭”作为语法构式的常规用法——表原类型的饭。其中变量“X”表示具体食材或类属的名词性成分，指为了填饱肚子，且人们的认知域中没有对其语义进行复杂的包装，这是传统“吃X饭”的基本语法结构，“X”与“饭”之间的语义关联性很强。

（二）修辞构式“吃X饭”

与传统的语法构式不同，新兴出现的“吃X饭”结构以超常语义搭配的形式来实现非常规语义的表达，具体来说，语义由具体向抽象转变，即有本体类的语义转化为谋生手段类的语义，实现了语义的衍生，形成一种独有的表达与陈述。其实际意义无法通过字面的意思传达出来，也无法从构式中推知，可见，“吃X饭”这一结构已经转变为修辞构式。

1.自变量“X”的类型选择

作为修辞构式的“吃X饭”，由三个基本要素组成，分别是“吃”、“X”与“饭”，其中“吃”、“饭”是常量，“X”为变量，若要“吃X饭”成为修辞构式，整个结构的变化集中在“X”类型选择上，进一步来说表现在语义的限制上。基于大量语料的收集整理，可以发现，“X”的词性为动词、名词及性质形容词，语义表示生活来源的方式与手段。例如：

（5）这个男人要全家人吃拆迁饭，让我们这些靠薪水养家的同胞无路可走。

（6）二十年代，北京有一批吃选举饭的人，哪边给钱多，就喊哪边的口号。

（7）李红吃记者饭，各种诡辩，模糊不清，善于诱导，这就是他赖以生存的套路。

（8）老吴的女儿这么漂亮，长大之后肯定是吃演员饭的好料子。

（9）人们仿佛形成了一种共识，互联网就是吃青春饭的。

（10）男人想吃软饭，女人想嫁大款。

（11）这几天自己啥都没买，就给家里一群吃闲饭的囤了吃的。

根据上述例子，可以得出，例（5）、例（6）中的“X”动词性，表达的意义指依靠拆迁或选举来生存，获得收入；例（7）、例（8）、例（9）中的“X”为名词性，表达的意义指通过记者、演员的职业或者自身所拥有的资源作为生财方式，从而实现自我价值；例（10）、例（11）中的“X”为性质形容词，表达说话人的主观意义，带有很强的主观贬义色彩。

此外，“X”的语义限制还体现在，进入该结构中的“X”的语义应当具有普适性、复成性与价值性。例如：

（12）没当老师的时候想着以后还可以吃教师饭，当老师后再也不想教书了。

（13）*别想着收学生礼，吃学生饭，别暗示明示骚扰学生就算合格了。

（14）他常年在港口工作，现在养活家里就靠他吃港口饭了。

（15）*吃图书馆饭

从上述四个例子中，我们可以看出，在日常生活中，例（13）很少说，例（15）的表述没有找到相关的例子，而相对应的例（12）和例（14）却受到大众的认可与接受，这是因为，虽在语义上，例（12）、例（13）都表示一类群体，例（14）、例（15）都表示工作场所，但“学生”、“图书馆”这类表达不具有普适性与复成性，出现频率不高，因此也没有植根于人们的大脑中，同时这类词也不具有价值性，不会产生效益。修辞构式“吃X饭”表达的是生活手段的意义，也暗指了通过这种手段可以获得财富，在人们的常规认知中，学生是群体，老师是职业；图书馆是学习的场所，港口是可以通过从事某项工作来获得效益的场所，因此，进入“吃X饭”结构中的“X”还应当是被广大群众认可的、出现频率高的及可以获得价值的词语。

2.“吃X饭”的语用功能

修辞构式“吃X饭”能够得到人们的广泛交流与使用，必然有其特定的语用功能。邢福义在文章《语法研究中“两个三角”的验证》中指出：“一个语言形式存在的根据，在于它在自己所处的系统中有着独特的价值。”^[1]这一结构可表达丰富的情感，尤其是表达说话人强烈的主观色彩与意愿。

在结构上，“吃X饭”用简洁的形式表达了丰富的语义，作为修辞构式，“吃X饭”表示谋生的方式，若用“以......为生活来源”，则显得冗余。采用“吃X饭”来替代，更能蕴含深层意义。例如“吃明星饭”，不仅说明了生活来源是当明星，也表达出说话人内心羡慕等主观情感。这正是遵循了语言使用中的经济原则，即用简约的语言形式表达足量的信息。

在情感上，“吃X饭”体现出强烈的主观色彩。在满足人们交际需要的同时，也带有说话人的心理情感。这种情感既有褒义，也有贬义。例如“吃软饭”表达了说话人心理的不满与嘲讽，具有贬义；“吃政府饭”表达了说话人心理的羡慕与崇拜，具有褒义。由于主观色彩强烈，使得“吃X饭”结构在口语语体中广为使用，表达通俗易懂，简约明快。

在功能上，“吃X饭”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调节气氛，一是适应语境。日常生活中，为了使交流顺利进行且表达委婉，人们会使用一些新奇的语言手段，一方面减少直接说明产生的负面影响，另一方面则可以在某种程度上起到调节气氛，避免尴尬的作用。作为修辞构式的“吃X饭”多用于口语交际中，因此很容易带上调侃、自嘲、幽默的语调。例如：

A最近好穷啊，哪儿还有钱买衣服！

B我不也一样，已经开始吃团购饭了，哎！

上述例子中的“吃团购饭”既是听话人的一种自嘲，又略带幽默的应答了说话人，既满足了说话人的言语需求，也保证了交际双方的对话和谐愉快的进行下去。

不仅如此，修辞构式“吃X饭”对于语境的要求也及其强调。有些“吃X饭”，离开语境之后，就会产生歧义，不具有修辞构式的语义特点。

一般来说，成为修辞构式的“吃X饭”的语义已经有所变化并逐渐固化，可还是需要适应语境，才能更好地说明含义，因此，大量的语言实践表明，适应语境更容易让交际活动顺利开展下去。

二 修辞构式“吃X饭”的认知机制

“吃X饭”成为修辞构式之后，其语义内涵要远远大于传统的语法构式，在这一结构中，词语之间的搭配符合语法规则，但词语之间的语义内容与逻辑范围超出常规。^[2]

人们的认知机制在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需要借助人们的认知来考察，主要表现在概念转喻、构式压制与特殊语境的心理认识。

1. 概念转喻的表达

认知语言学下的转喻是指运用同一概念范畴内的相关关系来进行认知的一种手段。所指的对象指代该语义所含的特定功能范围，转喻的形成建立在两个概念之间的关联上。“吃X饭”构式中的“X”，由表具体语义的事物演变为表抽象语义的事物，使得整体上的意义发生改变，正是转喻所导致。例如：

（17）柳云龙相貌俊朗、气质出众、演技出色，不愧是天生吃文艺饭的。

（18）他是个孤儿，学了开火车的技术，现在完全可以吃火车饭了。

例（17）中的“吃文艺饭”与例（18）中的“吃火车饭”都是认知域下的概念转喻使人们大脑中产生新的认知。在人们的常规认识中国，谈到“吃饭”，首先想到的是填饱肚子，能够活下来，之后进一步引申为存活的来源与手段。由于“吃X饭”搭配中的变量“X”受到常量“饭”的影响，且位于谓语中心词“吃”的后面，逐渐固化，带有与“吃饭”相关的含义。

“吃明星饭”中的“明星”是一种职业，“吃火车饭”中的“火车”是一种交通工具，“明星”与“火车”都可以理解为靠当明星或开火车赚钱生活，存在一种方式与结果的关系。因此，修辞构式“吃X饭”正是由本体类型的“X”表填饱肚子的具体语义转喻为相关职业生存类型的“X”表生活来源的抽象语义，即从规约意义到衍生意义的演变。

2. 构式压制

施春宏先生指出，构式压制得以成功的前提是，被压制的词项自身一定包含有跟构式相契合的某些特征，词项进入构式后，这方面特征便凸显了出来; 如果词项不含有构式所要求的某方面的本质特征，压制现象便无从发生。^[3]修辞构式“吃X饭”中的变量“X”的词性无论是动词、名词还是性质形容词，在句法成分上都成为“饭”的定语。因此在此搭配理解的前提下，将说话者所要表达的内容与“X”具有的特性相联系，使其在某些特征上相契合，领会说话人的真实意图。例如：

（19）现在的寺庙一点都不真实，个个都是富豪和尚，靠着吃少林寺饭发了不少财，大家都想来吃一口试试水。

（20）由于受到疫情的影响，今年吃服务饭的门户血本无归。

例（19）中说话者想表达的是越来越多的人在少林寺不务正业，获得不正当的财物。“少林寺”本是一处场所，由于“吃X饭”整体的构式义表达的是生活来源与存活方式，因此当说话人使用“吃少林寺饭”时，使“少林寺”具有了“生财门路”的语义特征，同时受到构式整体压制，这部分构件的语义引申为衍生义，从而与构式义相契合。

结语

随着“吃X饭”结构词汇化的程度不断加深，给“X”的提供了更多的选择。本文在构式与修辞的视角下，以完备的语料库与网络媒体语言为材料，探析了“吃X饭”结构从语法构式到修辞构式的演变路径，其本质是由一定的修辞动因对语法构式重加塑造的修辞构式。

在演变过程中，搭配构件之间的语义出现不完全相融的迹象，成为超常语义搭配，概念转喻、构式压制与特殊语境的心理认识共同作用此结构，衍生出新语义。这种语义关系的衍生是表具体实在语义到表抽象概括义的转变，是由表示指称逻辑关系到变为表达某种特定语境下和特定语义关系的转变，语言结构的创新能力在语义不断发展中得到了证明。

参考文献

[1]邢福义.语法研究中“两个三角”的验证[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0，(05): 38-45.

[2]冯广艺.汉语修辞论 [ M] .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 2000.

[3]施春宏.从构式压制看语法和修辞的互动关系[J].当代修辞学，2012( 1) : 1 － 17．

作者简介：王冰（1997.7-）；女；汉族；山西吕梁人；硕士研究生；广西民族大学，文学院；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字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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