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高的芒果树

八高的芒果树

叶清太 卢晓建

温州市第八高级中学 325024

我年轻时，读屈原的《橘颂》，“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以为凡是嘉树，当为本土之木。直到这棵树木的出现，才改变了我的看法。

这是一棵与众不同的芒果树。它树干粗壮，须两个成年人张开双臂才能勉强环抱。它高大挺拔，仿佛一把碧绿的巨伞屹立在怀瑾楼侧的银杏桥头。它枝繁叶茂，每一片树叶都洋溢着勃勃生机。

树干四周用水泥砌着一个圆坛，圆坛里面遍植玫瑰。手掌般大的玫瑰，足有四五十朵，紫色的花瓣，金黄色的花蕊，飘散着诱人的馨香。花丛中插着一块铁牌，铁牌上写着树名“芒果树”，并附有简要的文字介绍与一个二维码，客人可以刷二维码获知该树的迁移史。这当然是写给走过路过的人们看的，真正的温州八高人，不仅早就认识这棵树，而且早把它当作心中的吉祥宝树了。

六年前，温州八高的校舍初步完工，这棵本来生长在南国的芒果树，因校园美化的需要，机缘巧合，移植到这里了。温州是亚热带地区，而芒果树属于热带植物，热带植物是很难在亚热带地区成活的。况且，这棵芒果树移植时就是校园内最大的树。树木越大，移植成活的可能性就越小。这棵异乡的树，能够在这里成活吗？

过了二三个月，入冬了。温州的冬天，总体上是温暖的，大多数的年份，年轻人穿一件羊毛衫就可以过冬。然而，这个冬天，却是一个颇为寒冷的冬天，零度以下的日子有些长。我注意到，隆冬时节，芒果树的几个树枝枯死了，剩下不多的几个树枝上的叶子也有一半枯黄了、飘零了。为了让芒果树过冬，园丁们为这棵树支起了一张巨大的黑色的网，罩着整个树冠。看到这些，我就想，这棵树能够熬过移植后的第一个冬天吗？

五年前的春天，我惊喜地发现，树干上长出了新的树枝了。不过，那刚长出的树枝，树梢上的叶子是淡黄色的，站在树底下看上去，仿佛是枯叶一般的咖啡颜色。我又想，芒果树大概是活了，因为长出了新的枝叶，便长出了新的根。然而，这异乡移植过来的树，毕竟水土不服，始终半死不活的。

四年前的冬天，天气预报说，几股从北极圈溢出的强冷空气，将快速南下，温州将迎来近五十年来最冷的冬天。

园丁们为了这棵树，也早早做好了预防。用厚厚的毛毯包裹了树干，又支起了一张巨大的黑色的防冻网，罩着整个树冠，再在树干上挂起了点滴——是为树干滴入特殊的营养液，类似于得了重病的人打点滴治疗一样。此外，防冻网上还罩上了一层黑色的塑料薄膜。

现代的天气预报是很准确的。果然，那是一个极端寒冷的冬天。温州这个极少下雪降霜的地方，在这个冬天，却连续下了两场雪，整个冬天都是阴冷阴冷的。那一年，有两个多星期，地面上满是一二寸长的冰凌，温州话称之为“狗牙霜”，而且校园内的玉溪河上也结了一层冰。这是我到温州二十年中从未见过的。在这个极寒的冬天，温州到处可见的细叶榕树，绝大多数的树枝都冻伤了。以前在冬天也满是翠绿的细叶榕树，一眼看去，满树枯黄，树叶儿仿佛被火烧过一般，简直毫无生机。我就想，真的遇到极寒的天气，连本土的榕树都快冻死了，这移植过来的芒果树大概是活不成了。

于是，我对这棵芒果树的命运就更加担忧了。果不其然，原本四季常绿的芒果树，经过了寒潮之后，满树的叶子几乎落完了，站在树下一抬头就能够发现，又多了几枝新枯死的树枝。我很伤心，这棵芒果树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

日月如梭，又一个春天到来了。有一天早上，我路过芒果树时，竟然惊异地发现，看似快死的芒果树，长出了许许多多新的枝丫，丫枝上又萌生出几个新的叶芽儿。过了一个星期，我又惊喜地发现整树的叶芽儿越萌越多，翠绿儿也更加繁密了。哎呀，这棵芒果树并没有在极寒的冬天死去，而是焕发了新机！它度过了劫，向死而生，坚毅地活了下来。

最是人间四月天，校园里的成片的樱花树次第开放了。芒果树也不落后，萌出了新枝，长出了新叶，几乎每一个枝条上都开出了一穗浅黄色的小花。这些花儿，并不艳丽，也没有浓郁的香味，然而可以确定，它们是芒果的花儿。但我以为，这大概是芒果树移植后的最好的生长状态了，毕竟是南国的树，勉强活下来，就已经不易，开花只是开花，是不可能结果的。

一个午后，我独自一人散步到芒果树下。抬头看树枝，枝头上竟然有许许多多小小的果实。我仔细一看，是芒果长出来了，而且有数百个之多，这是多么让人惊喜的事情啊！前三年，芒果树没有结一个果实，而今年，它一出手就不平凡，让人惊羡不已。之后，我常常来看它们，风雨中，有些果实掉落了，但枝头的健康的果实，在阳光雨露的滋润下，越长越大，形状也很美，仿佛上等的和田玉雕琢成一般。瞧，以往是翠青色的皮，慢慢地透出了红翡色。这是一种极致的迷人的颜色，宛如宋代五大名窑中的钧瓷的釉色一般，有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感。芒果的花儿是质朴的，芒果的果实是动人的。芒果树，它不只是给人欣赏花儿的，它是给人欣赏果实的。数百个钧窑釉色的芒果，点缀在翠绿的树叶间，那是怎样的画境和诗意啊！路过的莘莘学子，或驻足凝视，或翘首仰望，无不望树兴叹。春有花，夏有叶，秋有果，冬有翠，芒果树成为了校园内四季皆美的树。

承受着历年的苦难，如凤凰涅槃一样，迎来了勃勃生机，又结出了迷人的累累硕果，是这棵芒果树孕育出的哲理吗？然而，这棵芒果树的美，远远不限于此。

早晨，小鸟的宛啭的啁啾，从芒果树茂密的翠绿的树叶间流出。这些小鸟儿，早就在树枝间筑窠了。此时，芒果树成为一棵音乐树，是喜欢天籁之音的人心里的圣树。

傍晚，有时候还能看到有着美丽羽毛的、长尾巴的喜鹊停栖在树枝上。瑞鸟栖息，让人见而忘俗。此时，芒果树成为一棵野趣树，是喜欢田园风光的人心里的圣树。

芒果树还有一个吉祥的别名，叫瑞果树。今年，芒果树可谓枝繁叶茂矣！瞧，满树的生机，满枝的花穗，闭上眼，可以想象，要不了多久，满树都是果实。

今年五月初的一个晴朗的傍晚，我因为要管理晚自习，早早地吃过晚饭后在如画的校园里散步。当我踱过“樱花桥”，穿过“书生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这棵芒果树下。夕阳西下，晚风轻拂，落日的余晖刚好笼罩着整株芒果树，高大挺拔的树干，繁盛茂密的树枝，冰雕玉琢的花穗，青翠欲滴的树叶，若有若无的馨香，无不给人如梦如幻的感觉。树下是圆形的花坛，花坛中满是成片的、硕大的玫瑰花。有两个女孩，她们手里各拿着一个红红的橘子，面朝着芒果树，似乎在许愿：祈愿在即将到来的高考中，能够出色发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我认识她们，那是高三的二个女孩。我恍然大悟了，难怪前二天，我在树下花坛的一棵玫瑰花下，看到了一对苹果放在那里，原来是学生们祈愿的苹果啊。这也让我想起一首古诗：“园中芳树，靓妆春驻。拂槛临池杂俎新，佳辰常与东风遇。树下双鬟云雾绡，湿红新巘蔷薇露。”这是多么美好的画面啊，宝树、夕阳、双鬓、玫瑰、祈福，诗情画意，清新脱俗，嘉树下成蹊，东园桃与李。

温州八高的这棵芒果树，已经是八高学子心中的吉祥宝树了。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当一棵树、一磐石、一个亭、一湾水都有故事的时候，校园文化便落地生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