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后的岁月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06-10
/ 2

木门后的岁月

李烁

鲁东大学 , 山东烟台 264025

我轻叩这扇被岁月侵蚀过几十年的木门。

铁环已经变得锈迹斑斑。

“吱呀”一声,门就被推开。

这个小院子溢出的古朴和年代的气息,很容易让人把它与白发苍苍的老人联系起来,仿佛它也已经佝偻了腰,白了发。

这个院子,什么都没变。

里面除了建筑,最突出的就是那棵不知道已经生长了多少年的槐花树。据家里的老人回忆,当爷爷奶奶在这里定居的时候,这棵树就已经存在。在我小时候,只要当我穿上单薄的衣服,一串串的白铃铛就会在头顶出现,并且散发出它独特的香味。奶奶爬上屋顶,摘下成串的槐花,放在盆里洗干净,与面粉一搅和,擀出一张张的薄饼。此时,奶奶攒的玉米叶就派上了用场,将玉米叶点燃,放在架子下面,不住的往里添,一张张的薄饼由白变黄,嵌着点点棕色,不一会就全进到我和姐姐的肚子里。

我经常躺在院子里,抬头看着这棵与屋顶一般高的树,看着鸟儿飞到枝头上,唱几首歌就离开,然后再飞来几只延续下去这个歌声,现在想想这倒很像是一场专门为我开的演唱会。

再长大一点,自己也开始有了些零碎的烦恼,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老家的那棵槐树——如果可以交换身份,我最想成为的东西。

我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自己成为一棵树。岁月在他们身上留下一圈又一圈的痕迹,它们一天天生长,枝丫向着远方,向着蓝天。春发,夏繁,秋荣,冬息,从未改变。它们安谧,古朴,你在它们树枝的缝隙中仍然可以嗅到最原始的气息。它们平静的接受自然的安排,种子落在哪里,自己就会在哪里努力生长,不去抢生命的节拍,待枝繁叶茂后,自会看得见更远的地方。它们不争不抢,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土地,汲取着自己脚下的养分,没有任何成文的规定,但却遵从着最亿万年不变的原则,除了生长什么也不用想。

院子里的地面仍然是最原始的泥土地面。与我们记忆中的泥土地不同,这篇泥土地已经在这个院子里存在了几十年,不知道多少片落叶亲吻过它,也不知道多少滴雨点和它紧紧相拥,更何况认人的脚步在他身在从未停下,就连蚂蚁到了这里,全家族也不一定能在这里开辟出一块自己的家园。除了下雨天,它的硬度甚至已经可以和水泥地媲美了。

雨后初晴的日子,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叫上几个小伙伴,用手指在泥地上挖出一个个的小洞,玩起弹玻璃球的游戏。大家都会有自己最心仪的那颗玻璃球,每当自己的局势不顺,就会派出自己的那个大将,眉毛一挑,得意洋洋的对同伴说:“我这颗玻璃球是最厉害的,昨天连续进了好多次洞。”大家纷纷露出羡慕的表情,一边也在自己的玻璃球小兵里,暗暗思筹拔出一个自己最喜欢的大将。当然,最后如果是“大将”赢了,那个人自然会更加的得意,并且将自己的玻璃球小心的揣进上衣口袋里,轻易不示人,更别提用它作战了,除非有更焦灼的局面出现。如果赢不了,其他的孩子门叫嘘,那个孩子就得自己打圆场说今天这颗球貌似不在状态,其他孩子便更加有胜负欲,拼命想要展示得更好。游戏结束,我们还会拿出自己的玻璃球比比谁的更大些,谁的更漂亮些。到最后大家的手上都沾满了泥土,各自举着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回家,各自受着母亲的责备,但那双小手都会被母亲的大手攥着清洗干净。

西边的菜地,与鲁迅先生不同,家里的大人为了防止我进去破坏和捣乱是不允许我进入的,所以这块地界对我来说有强大的吸引力,同时保持着一份浓烈的神秘感。可我如今放眼过去,那块菜地上早就没有我记忆中那么多的菜种,也失去了记忆中色彩鲜艳的颜色,只剩下几颗菠菜和胡萝卜享受着这块宽敞的土地自带的养分和爷爷奶奶的悉心照料。

奶奶听见了我的推门声,一边急匆匆的从里屋往外走,一边嘴里问着“谁啊?是谁来了?”我对着青石板台阶上的她笑着说“是我啊,奶奶。”她的眼睛完完全全弯了起来,像弯月一般的眼睛不止是在少女的脸上才能一见,奶奶的脸上也有。原本就充满了褶皱的脸,此刻它生的皱纹更多,纹路更深了。她朝我走来,一只手拉着我的衣襟,另一只手为我掀起门帘,推开里屋的大门,带着难掩的笑容,对屋里坐着的爷爷说:“你看这是谁来了?”比起奶奶的热情,爷爷显得更“冷静”一些,但腿上和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止,翻箱倒柜地拿出两个人平时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待我坐定,其实还是那些熟悉的聊天话语。他们早已忘了东街刘家的儿子考上大学的事情早已经和我说过一次,西边张家的闺女结婚已经是去年的事。叮嘱我好好学习,挣得个好出路的话早已重复了千万遍。他们在这个狭窄的地方生活着,除了电视收音机和其他人的聊天,他们没有任何其他获得信息的途径。尽管他们说的话我早已可以倒背如流,但我知道,我要做出自己第一次听说的样子,并且次次都要郑重其事地保证会好好学习。

爷爷很像《家》里面的高老太爷,在这个家族里面一向有很强的威严和震慑力。他上过几年学,知道很多知识的。可随着孩子们的成长和时代的进步,加上他的很多思想和见解和这个社会已经脱节,很多时候当他受到反驳,尽管他极力争辩,可最终的结果往往是事实胜于雄辩,他哑口无言,却也无可奈何。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多了,他的落寞和无奈便从叹息中流露出来。所以每每听他说话,尽管有时候有错误,我也不忍心去纠正,尽管他说的很多知识,我在小学初中就已经学过,但还是不忍心在他面前卖弄我所获得的那点学问。兴许是他很久没有这么畅快的说过话了,今天的爷爷说的话比往日要多了许多。

说完话,我望着门外出了神。奶奶看出了我的无聊,说,你再去小时候爷爷教你写字的黑板上写写字吧。我点点头,去了。但令我震惊的是,那块黑板早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完完整整的方形已经碎裂,地上都是脱落的碎屑。我拿起窗台上一块白色的石块,在黑板上写,却发现没等一个笔画成形,手里的“粉笔“已经断了。我拿着一块长度不超过两厘米的石块在黑板上落笔,当我写完这个字的最后一画,却发觉我写的是爷爷教给我的第一个字——家。

我突然明白,这个院子,什么都变了。

其实那棵槐树,早已长得比屋顶高,奶奶再也够不到树枝上的槐花;我们很久没有吃到奶奶亲手烙的饼了;地上被我们扣的坑坑洼洼的小洞早就消失殆尽,看不出一点痕迹;小时候我引以为骄傲的小黑板也不过是一块破碎的了旧石板;西边曾经种满蔬菜瓜果的菜园已经荒落;一直身强力壮的爷爷奶奶也佝偻了腰,彻底白了发。这个院子,迎接了这个家庭所有孩子的出生,也目送了每一个长大的孩子的离开。这个家族,随着孩子的增加而壮大,而彼此见面的机会却越来越少。

回到屋子里,我细细回想,发觉自己已经近半年没有来这了。不顾奶奶的反对,我沿着楼梯爬上了屋顶,原来搭建的楼梯很简陋,小时候觉得巨高无比的屋顶视野也并不宽阔。小时候经常幻想的山的那边,我知道了不过也是重复的山水和重复的人家。抬头,不知道头顶飘过的是第几片云了,数不清离去的是第几批大雁了。周围一片寂静。袅袅的炊烟升起,西边的落日已经跑到了山头,槐树仍然在我头顶,守护着我的这片天地。

到了该告别的时候了,像以前的样子,奶奶一直送我到门口,直到我消失在胡同口。往外走着,我早就料到了奶奶的话——“以后可要经常来“,我点点头说好。我一边走,一边挥手让奶奶回去,我也早就料到了,她点点头说好,但其实是不会回去的。到了胡同口即将拐弯的地方,我突然回头想要告诉她让她回去,恰巧看见她用右手的袖子擦拭着眼角。话终究是到了喉咙却没有说出口,我只能加快脚步,出了胡同,做着和奶奶一样的动作,衣袖同样被打湿。

木门后的这个院子,始于爷爷奶奶,经历了六十多年的岁月,最终还是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木门后的岁月,终究越来越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