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氏传》与《今昔物语集》中的狐妻形象比较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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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氏传》与《今昔物语集》中的狐妻形象比较

王瑞

( 西安外国语大学日本文化经济学院 , 陕西 西安 710100 )

摘要:《任氏传》与《今昔物语集》卷十四第五分别塑造了善恶兼具的任氏形象与温柔善良的狐妻形象。通过比较来看,她们都姿容美丽,但任氏以容貌诱惑男性,又因郑六之认同,为其守贞以感恩,形象较为复杂,而卷十四第五中的狐妻为人所迫,但因自身善良代人而死,善行得以善报,求得来世往生,勇敢而又纯良。二者均有狐妻之形,与良善之心,但又各自表达着对人世的反思与佛教对世人的救赎。

关键词:《今昔物语集》 《任氏传》 狐妻



诞生于平安时代末期的《今昔物语集》是日本最大的佛教故事集,收录狐故事16则,其中就包括两则狐妻故事,一美一邪。卷十四第五中的狐妻纯真善良,代替他人而死,最终求得往生,与中国唐朝《任氏传》中的任氏形象具有相似之处。《任氏传》为唐朝沈既济之作,任氏形象一反传统的狐妖形象,至情至性又复杂多变。本文选取《任氏传》与《今昔物语集》卷十四第五,试析二者形象的异同。

1 《任氏传》与《今昔物语集》狐妻形象之间的共性

1.1容颜美丽

无论是《任氏传》中的任氏,还是《今昔物语集》中的狐妻,她们的特征之一便是姿容美丽。《任氏传》中郑六与任氏初遇,就被其外表所迷,受其引诱共渡一夜。天晓后,郑六从任氏家宅门前卖饼的胡人口中得知任氏为狐所化后,虽知耻,但仍惦念其“冶艳”,再见时毫不顾忌任氏是狐妖,追而呼之。郑六迷于任氏容颜或可说是他好色,然而就连阅尽美人的韦崟都惊叹任氏之貌,就不得不说任氏是真的美色绝伦了。韦崟是郑六的妻兄,得知其与一丽人税居,好奇那丽人容颜,就派家僮去探视。家僮回返说:“奇怪也!天下未尝见之矣!”韦崟遍举身边佳丽,家僮都说“非其伦”,任氏之貌无人能比。作者并不直接描述任氏外貌如何,而是通过韦崟与家僮之间的来往问答,将任氏的美表现得淋漓尽致、高潮迭起。韦崟因此迫不及待前往任氏与郑六居所,一见之下,任氏容貌比及家僮所言,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让他“爱之发狂”,甚至意图欺凌任氏。

卷十四第五中的男主人公也是因狐妻美色而对其产生兴趣,从而有了接下来的故事。男主人公起先只看到狐妻的美,将其当作人类女子,不理会她口中说的因此会丧命的话,强求与她共度一夜。天晓,女子离开时,以扇子为信物,与男主人公作约定:如果女子死去,请男主人公为她书写供养《法华经》,为她的来世祈福。之后男主人公看到以扇覆面的狐尸,惊觉女子是狐狸,且真的死了,于是遵照约定为她写经。狐妻也因此得以往生㣼利天,托梦男主人公,述明他让自己往生的恩情。男主人公也对佛经更为笃信。故事虽短,但从男主人公遇艳开始,情节层层递进,环环相扣,以狐妻的美色为引,发展出一则法华经灵验谭。

1.2知恩图报

任氏与卷十四第五的狐妻,不止美艳动人,还都知恩图报。《任氏传》中,韦崟在施暴时遇到了任氏的反抗,因而不敢再犯,对其“爱之重之”,时时照顾。任氏虽知韦崟对她的慷慨,但“不能负郑生,不得遂公欢”于是为韦崟绍艳。韦崟也顺而为之。从介绍自家表娣妹与其相合到引诱将军宠奴与其私通,任氏可以说是尽力满足。然而这种知恩图报的行为背后,是任氏寻求自身认同感,想要融入人类伦理秩序的一种需求。郑六与任氏重逢时,任氏见之即躲,躲不过便问:“公知之,何相近焉?”郑六对答:“虽知之,何患?”郑六虽不在乎,但在任氏心中,与异类相交,当为耻,因此回说:“事可愧耻,难施面目。”郑六一再表明自己心意,“词旨益切”。面对郑六的坚定与认同,任氏“愿终己以奉巾栉”,她也确实做到了。在韦崟逼迫下,她以力反抗,得到了韦崟的尊重,保持了自己的忠贞。但对于韦崟的爱重,她也要予以回报,于是主动绍艳,让韦崟能够满足对美色的需要,同时也经由报恩的行为使自身更接近人类的伦理道德秩序。

《今昔物语集》卷十四第五中的狐妻知恩图报主要表现在她往生㣼利天后,托梦男主人公,述明因他供养《法华经》自己才得以转生㣼利天,她将永远记得他的恩情。狐妻的这一行径,从其本身的角度看,是她对男主人公恩情的感激,她死前虽与男主人公有约定,但是否遵循约定的主动权在男主人公手中,正因为男主人公履行了书写供养佛经的约定,才有了她的转生,她因此而感念其恩情。而从故事整体来看,狐妻托梦述恩的行为让男主人公明晰了书写供养《法华经》确实可以为来生祈福,也使得他更加笃信《法华经》,笃信佛教,再通过男主人公的故事本身,使听众对《法华经》产生一定的信仰,从而达到宣扬佛教经典的目的。狐妻报恩,既可以说是其自身良善的需要,也可以说是故事目的的需要。


2 《任氏传》与《今昔物语集》狐妻形象之间的差异

2.1淫与非淫

中国传统狐妖观念以为狐性淫,这在诸多狐妖故事中都有体现。《搜神记·阿紫》引《名山记》之言,说狐乃上古淫妇所化,对后世影响深远,《广异记·薛迥》将狐与妓结合,进一步深化了狐性淫的特征,《广异记·刘众爱》有将狐媚惑男女的能力凝缩为一颗“媚珠”。《任氏传》中的任氏在这种观念下,也表现出了狐性淫的特征,任氏“家本伶伦,中表姻族,多为人宠媵,以是长安狭斜”,她在结识郑六前也“多诱男子偶宿”。但随着情节发展,任氏又表现出忠贞的一面。再次遭遇郑六后,任氏得其善待,“愿终己以奉巾栉”,这一誓愿,在韦崟施暴时得到了最好的证明。任氏力抵不过韦崟,便采用巧取的方法,佯装服从,让韦崟给她些回旋的时机,但等韦崟放手,她又开始反抗,“如此数四”,终究力竭。可她并没有就此放弃,而是以退为进,引得韦崟发问:“何色之不悦?”任氏叹息说:“郑六之可哀也!”郑六七尺男儿,不能庇护于她,而韦崟所遇佳丽众多,郑六却唯她一个,韦崟如何忍心“夺人之不足”,且郑六衣食皆寄托于韦崟,若是能自足,也不必沦落至此。韦崟闻言,便不再敢犯任氏。任氏从“淫”向遇暴守贞转变,是她作为异类企图融入封建伦理道德的过程。她“淫”在出身,“贞”在守节,形象复杂且富有变化性。

有学者认为《今昔物语集》卷十四第五中的狐妻是日本人忠实地移植了中国狐作为淫兽的观念而成的产物,但从文章内容来看,该狐妻虽能魅惑男性,但并非性淫。故事以男主人公的视角进行讲述,狐妻在他眼中自然是身姿优美的,所以才让他挪不开脚步,进而将其拉到无人之处。然而对于男主人公想要与狐妻共度一夜的想法,狐妻既表现了抗拒,又体现了顺从。抗拒是狐妻会因此而丧命,且这丧命是代男主人公而死,对于狐妻而言是无妄之灾,所以她抗拒,同时也为后续丧命与《法华经》之约作铺垫。顺从是男主人公再三强求,狐妻拒绝无果,便遂了他的意。如果狐妻没有顺从,就也不会丧命,更不会让男主人公抄写佛教,《法华经》之灵验也就无处可施。另外,《今昔物语集》卷十六第十七篇同样也是写狐妻,改编自东晋干宝的《搜神记·阿紫》,讲述贺阳良藤被狐诱走做狐夫的故事。该故事情节走向与《搜神记·阿紫》大同小异,但对于《搜神记·阿紫》中将狐与上古淫妇挂钩的叙述并未照搬挪用,而是去除了这一强调狐性淫的说法,将其称为中性的“灵狐”,可见日本对于狐妻形象的接受,并非是“移植”,而是有选择性地吸收。

2.2因己而死与为善而死

任氏与卷十四第五中的狐妻都预知了自身的死亡,面对既定的命运,她们抗争过,但最终都迫于无奈,选择顺从命运,然而让她们选择顺从的缘由却大不相同,这也造成了二者形象的不同与故事主题的不同。

《任氏传》中郑六调任新职赴任,想要邀请任氏与他一同前往,如此可朝夕相处,不必“昼游于外,而夜寝于内”,可任氏对此是拒绝的态度。郑六找韦崟一同劝说,任氏不得已才道:“有巫者言某是岁不利西行,故不欲耳。”郑六与韦崟十分迷惑,任氏如此聪慧,怎么会迷于巫言,于是再三恳请,任氏不得不应之。然而行过马嵬,任氏遇犬,化本形而逃,但不过数里,便被犬捕获,命丧于此。任氏如她自身所言,丧于马嵬,她的死看似是郑六促成,但实际上是她自身迫于人类伦理道德的后果。在唐朝,女子为男子附属,面对郑六盛情之请,任氏多次拒绝,但她与郑六关系密切,又不得不应邀前往,最终造成了自身死亡。作者沈既济塑造了一个迫于生存而陷入道德困境的美丽狐妻,借其反思人与环境之间的关系。

与《任氏传》不同,《今昔物语集》卷十四第五中的狐妻,是为了善而死。文中男主人公要求狐妻听从他的话时,狐妻哀泣自己将要因他的轻浮举动而替他丧命,她预知了男主人公将会因为与她相合而死,因此在多番拒绝无果后,代替其丧命,从而引出男主人公《法华经》及书写供养《法华经》的情节。狐妻代男主人公而死,是善行。而男主人公为其供养佛经,使其往生㣼利天,既是男主人公的善行,也是狐妻所得的善报,二者直观体现了佛教的善恶观念。故事本身具备强烈的佛教功利性,狐妻在这种功利性的叙述下也沾染上了佛教的因果轮回,成为佛教教化的一环。


3 结语

总的来说,《任氏传》中的任氏与《今昔物语集》卷十四第五通过狐妻惯有之美色,引导故事发展,使她们遭遇危险与死亡,然而在面对他人善意时,她们又都能报之以感激,但形象的分歧也由此而始。任氏之报恩是迎合人的伦理道德秩序,也因此,她从一开始放纵欲望的淫狐形象发展为后来遇暴守贞的美狐形象,其形象蕴含着作者对人与环境关系的反思。而卷十四第五之狐妻,她的报恩是出于自身善念,她的死虽是由男主人公所导致,她的往生却也因男主人公而来,她并未抱怨自身的死,反而积极争取来世之福,往生后又不忘恩德,托梦以告,纯善温良,有着人之美德,体现出佛教对人的教化。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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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王瑞(1997.02-);女;汉族;陕西渭南人;硕士研究生在读;西安外国语大学,日本文化经济学院;研究方向:日本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