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秋晨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0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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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秋晨

尚尔平

长春市文学社团协会130000

秋晨是我爱人小峰的大哥,今年55岁。他小名叫秋晨,户口本上写的是李晨,小时候生病落下的病根儿反应迟缓,村里人都喊他傻秋晨。

秋晨没上过学不识字,小峰手把手教了挺多天他才会写自己的名字。我爱人小峰是家里最小的,是家里唯一喊秋晨大哥的人。

秋晨性格随和,总是不急不恼的,但他手里从不闲着,哪样农活他都干得精细,家里院外收拾得妥妥帖贴,一天到晚总是笑呵呵的。有人就问他:“秋晨,你咋总那么乐呵呢?”秋晨听了也不答话,脸上的笑就更浓了,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我第一次去婆婆家看到秋晨时,小峰说,哥,这是小燕。秋晨就笑了,眼睛和小峰说的那样眯成一条小缝。小峰出屋,秋晨就跟在后面,小峰要去屯里走走,秋晨也跟在后边。小峰回头说:“哥,你别跟着我,我走走就回来。”秋晨就停住脚步,看着小峰走远再转身回来。小峰说,其实大哥一点儿都不傻,就是反应慢点。

秋晨怕生人,有外人来家吃饭,他就端了碗一个人去灶台边上吃,谁叫也不上桌。我第一次去家里,桌子放上之后,秋晨有些犹豫。小峰说,哥,燕子和我一样,我是你弟,她是你妹,是咱家人,秋晨就坐下了。秋晨一直把小峰当成小孩儿,和我熟悉以后,也同样把我当成了小孩儿,小峰说这下够大哥忙了,他得护着俩孩子了。

冬天的时候,听说我们要回去,秋晨就准备足了木柴,我们回去后,屋子烧得暖暖的。我和小峰想去雪地里走走,穿得单薄了些,秋晨就找出公公和婆婆的棉外套,非得让我俩穿上,还摘下他总是背在身后用一根绳子拴着的两只棉手捂子,不容分说地给我戴上。秋晨很节俭,干活时身上总是穿着旧衣服,大姐做的新鞋子、新棉衣都是赶集才穿上,我给公公和婆婆买衣服用品时,也有他的份,他就包起来放在柜子里,还常翻扯着给别人看,告诉人家:“小燕儿买的。”人家就故意问:“小燕是谁呀?”秋晨说:“我妹。”

婆婆家睡的是火炕,吃饭也在炕上,我不习惯坐炕上,婆婆找来个瘸腿的小板凳给我坐。我下次再回去,秋晨就拿出一条新的小板凳给我,婆婆说那是秋晨特意给我做的。我走后,秋晨就把凳子放起来,等我回去了再拿出来。

秋晨不太认路,也没出过远门,听婆婆说,秋晨能自己走去最远地方,就是七里外的集市上。家到集市这条路他从小就走,卖柴或买简单的日常用品,集上的人也都熟悉,爹娘告诉他买啥,他就直奔去那里去买,买了就回来。婆婆家离三姐家稍远些,隔了集市还要走六七里路。一次,三姐带秋晨去他家帮忙种地,种完地三姐叮嘱了秋晨自己回来,结果秋晨在离三姐家不远的几个屯子来回转悠,见哪哪都陌生,秋晨害怕了,越怕越不知道往哪走。问路时说起婆婆这边的名字人家不知道,三姐夫那边他只记得三姐夫的小名,也不知道叫啥屯。秋晨后来告诉娘,那时他吓坏了,他从中午转到天黑透了,就蜷在一家柴垛睡了。天亮时人家出来抱柴看到了他,秋晨说到集上他就能找到家,那人就让赶集的顺路带他到集上,秋晨就从集市上找回了家里。自那以后,秋晨就再也没敢自己走出婆婆家到集市之外的范围。

二姐夫是个活络的人。过年过节时大伙聚在一起,二姐夫常在小酌之后问秋晨:“秋晨哪,爹娘都这年纪了,以后爹娘不在了你怎么办呀?”秋晨就眼巴巴地望向爹娘。公公说,我和你娘不在了,不是还有你们这些弟弟妹妹吗?于是大家就都不出声了。

2011年春节过后,二姐夫和公公婆婆说要带秋晨出去打工,说趁秋晨身体还硬实,让秋晨出去挣钱,将来爹娘不在了,就是送去后屯的养老院也需要钱呀。公公婆婆很不放心,但秋晨自己也同意出去挣钱留着养老,于是二姐夫就带着秋晨去了外地的砖厂。这一走就是半年,小峰回去问起,婆婆说问过你二姐了,你二姐夫说秋晨在那挺好的,活也不累,工钱也不少挣。九月初的时候,公公突发心梗去世,二姐夫自己回来的。婆婆问怎么没把秋晨带回来,二姐夫说他一个傻子回来能干啥?婆婆说即便是傻子,他爹没了,也不能不让他送送呀?二姐夫自知理亏,说现在想让回来也来不及了,他自己回不来,得去人接,这一去一回的少说也得后天晚上能到家,爹后天早上就下葬了。婆婆想也是这样,就不再提让秋晨回来的事。                                    

安排完公公的事,大姐说得让秋晨回来照应娘,爹不在了,剩娘一个人也不放心。二姐夫说那也得年底能回,要不这大半年的活儿就白干了,干活不满一年老板不发工钱。于是大伙说那就等年底吧。小峰从二姐那问出二姐夫和秋晨打工的地址,回来路上小峰和我说,他总感觉二姐夫那里不太对劲儿,说咱不回家了,去大哥那看看,否则不放心。于是我俩按二姐说的地址去了那个砖厂。

砖厂倒不算偏远,半依着山建在公路边上,是个个人开的小厂子。见有干活的工人,小峰问有没有叫秋晨的,“你说傻秋晨是吧?窑口那边呢。”工人边说边顺手指给我们方向。我俩顺着方向找过去,离窑口还有段距离,迎面撞见秋晨拉着砖坯车走过来。秋晨脚步还是那么慢,身体大幅度地前倾着,头深深地勾着,拼着力气。小峰喊了一声哥,秋晨顿了一下,慢慢停住,他站直身子,抬头看到我们时一下子怔住了,小峰帮秋晨把车停稳,秋晨放下拉车的绳子,脚跨过车辕,一把抓住小峰的胳膊,脸上和眼睛里面全是激动。

秋晨人瘦了很多,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两个肩头分别用两只黢黑的破线手套大针小线地连着,整个人似在灰堆里刚滚过一样。秋晨问我俩:“爹娘咋样?”小峰哭了,我的泪也控制不住流了下来。秋晨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爹娘啥样?”我在后面碰了碰小峰,小峰迟疑一下,说爹娘好着呢。

其实老板正站在不远处望着这边,秋晨指点着小峰走过去。听小峰说家里老人病了,要给秋晨结账回家,老板说工钱都是月底结,也只欠半个月的工资了,以前的都让秋晨妹夫结了。二姐夫没在厂里,小峰就给二姐夫打电话,二姐夫拿捏了半天,后来老板把电话要了过去,问:“来的人是你亲戚?”电话里应该是应了,于是又把电话给小峰,二姐夫承认工资是结了。“来的人真是你亲弟?”老板又问秋晨, “是。”“那把人领走吧,怪可怜的!”老板边说边用两手各捏住秋晨的半边衣领,向后掀开了给小峰看秋晨的肩膀。秋晨的肩膀黑红黑红的,常搭绳子的地方动过刑似的结了厚厚的痂。老板打了个唉声,领小峰去给秋晨结了半个月的工钱。

从工地回到家里,知道爹没了。秋晨天天早上起来摸起铁锹就去爹的坟上培土,二哥和大姐也劝不住,后来婆婆看到他奔着铁锹去了,就喊“秋晨哪,娘腿又疼了”。秋晨就回来扶娘,他让娘坐炕上给娘敲腿,娘说你爹走了,你得管娘呀,秋晨应着:“嗯,嗯。”就不去添坟了。

娘向二姐夫要秋晨大半年的工资,二姐夫说自己手头紧都用了。娘再问,二姐夫就和二姐吵,二姐就回来哭着闹着数落秋晨,还把涂着红药水的胳膊肘亮给秋晨看,秋晨就说:“娘,钱不要了,再去挣。”

大姐说你先不要出去了,挣了钱你也拿不到手,爹也不在了,你就在家照看娘吧。

小峰和我商量了,就去和娘说要把娘和秋晨接到城里住,“不成,秋晨不认得路,到城里门挨门的,家都找不上,有娘在就这样住着吧,秋晨也哪都熟络,等娘没了你们管他就行。”婆婆说着,眼里就噙满了泪水。

去年冬天,婆婆大病一场,在医院里,秋晨守在婆婆床边眼神很无助地盯着婆婆,寸步不敢离开,医生用床推着婆婆去作检查,到检查室门口,告诉不用家人跟进去。秋晨急了,抓住娘的手不放,说娘你不能走,你有病你就躺着就行,我不去挣养老钱了,我就一直在家守着你,说着就放声大哭起来。

婆婆病愈出院后,小峰和大姐告诉秋晨,以后不让他出去挣钱了,说你就替我们好好照看着娘吧,等你老了我们大伙养你。于是秋晨就再也不提挣钱的事儿,每天乐呵呵地陪着婆婆在家里,下地干活也中途回来看看。婆婆问:“秋晨哪,娘要是走了你跟谁呢?”秋晨不假思索地说:“有小峰、小燕和大妹呢。”婆婆说你在城里能住下吗?小峰和小燕两个都要上班,你大妹又上有老下有小的。秋晨就发愁了。小峰说哥你别愁,娘若真走了你就去我们家,我和小燕能养你老,我们上班时就送你去养老院,下班时就接你回家。我说是呀哥,娘若是走了,你就把家安在我们那里,就在我们那里养老,秋晨就笑了。

秋晨从来不吝惜力气,自家的活计忙完了,见谁忙了都乐呵呵地跑去搭把手。有个本家的堂哥说,秋晨,你大半辈子了,连老婆都没有,你咋不知愁呢?秋晨不爱听这话,说我有娘有小峰他们呢,我还有地种也饿不着,我愁啥?然后就再也不理堂哥了。

秋晨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有家,有亲人,有活干,有饭吃。他脸上总是满满地挂着幸福,他眼神里也总有一种很清净的东西,孩子一样的真切,很温暖。

注:长春市文学社团协会成立于1989年8月5日,属市级一类社会团体,现有会员1000人。协会隶属于长春市文旅局,业务指导:长春市社科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