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与控制：《诗经･郑风･子衿》主题探究和人物分析

失控与控制：《诗经･郑风･子衿》主题探究和人物分析

 杨清泉

甘肃省陇南市礼县白河农业中学   742216

摘要：《诗经·郑风·子衿》这首诗，不同的学者对其主题的理解大相径庭，有的理解为讽刺学校荒废，有的理解为严师益友，相责相勉，有的理解为男女感情，更有人理解为同性恋。但是根据这首诗的怨情基调、责怨语气以及人物心理来推断，其实写的是一次平常的家庭风波之后夫妻冷战的情景。

关键词：  家庭矛盾  情态失控  意志控制

《郑风･子衿》是《诗经》中非常有名的一首诗歌，历来受到人们的喜爱和重视，这次被选进了统编初中语文教材八年级上册《课外古诗词诵读》，其经典性不言而语。但是对这首诗歌主题的论述，从两汉开始一直到现当代的学者都各执其言，莫衷一是。大概归纳起来有《毛诗序》的“刺学校说”，《毛诗正义》的“师友之间的相责相勉说”，朱熹《诗集传》的“淫奔说” ，钱钟书、余冠英、高亨、程俊英的“男女爱情说”。程廷祚“两男子相悦之词”说，雷抒雁“怀春女子的相思之情”说，陈如红“一个女子在城楼上等候恋人”说。这些论述在特定的时代用语和文化背景下似乎都有各自的道理，但是笔者在教学中发现这首诗写的其实是一次家庭矛盾之后女子回娘家冷战的情景。本文就从主题的探究和对情态行为的分析两个方面来论述这种观点。

一、主题：冷战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青青”，青色。青传达出一种悠悠情思，表达浓浓的相思之意。颜色本是客观的，但在古代社会，宗法文化却赋予其特定的象征意义。在传统的文化传统观念里，服装的颜色受阴阳五行学说的影响，有青、红、黑、白、黄五色之说。这五种颜色被视为正色，其余颜色则为间色。服饰因颜色的正、间之分而具有了尊卑贵贱的等级性。古人认为正色尊而间色卑，颜色的尊卑代表着服饰、地位的尊卑。“服饰作为道德、文化的载体，体现着君子的德行。君子德行与其所着服饰相互映衬，二者在不断的相互促进中得到进一步完善。真正的君子，必定会选择与其身份相合的服饰；而合于礼仪规范的服饰，又反过来促进道德的完善。”从这种观点来看，在古代社会人们对颜色的选择绝对不是随意而为的，衣服的颜色体现着一种文化观念和社会准则，以至于寄托着一种自我人格完善的追求。诗人用“青青子衿”“ 青青子佩”8个字，把一个有道德、有学问、有修养，温文尔雅、文质彬彬的人物形象跃然展现在读者面前。“矜”，是衣领，指代衣服。“佩”，腰间佩玉的绶带。“子”，古代对男子的尊称，蕴含着一种尊敬之情。体现了古代社会男子和女子之间独特的社会关系。从“悠悠我心”到“悠悠我思”，那种思念之情表达的更加明显和强烈。“纵”，即使。“我”，女子自己。“不往”，不回去。“宁”，难当。“不嗣音”，不捎句话。“不来”，不来接我回去。“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写她自己非常想回去，可是现在是赌气出走，碍于脸面无法回去。责怪丈夫不捎句话来，打破这种僵局。“纵我不往，子宁不来”，责备丈夫也不来接她回去。“这位女子在城楼上焦急地等待、苦苦地思念，想必有不能前往的苦衷，所以才会生出‘不嗣音’和‘不来’的埋怨”。钱钟书说“薄责己而厚望于人也”。女子在“厚望于人”的同时有一种责备的语气。从这位女子对这位男子的尊敬和思念、“厚望”和责备以及她自己想“往”而不能“往”的场景、心理活动和说话的语气来分析，这应该是一对家庭非常和谐的夫妻闹了一次家庭矛盾之后开始冷战的情景。一次家庭矛盾之后，妻子带气回了娘家，好多天过去了，气也消了，自己想回去了，却丈夫毫无音讯，也不见身影。在平时的生活中丈夫了解妻子对他情深意重，抓住了妻子的这种心理故意作梗。而这种冷静和深沉更能表现出男子的形象。“青青子衿”“ 青青子佩”是丈夫在她心中潇洒儒雅、高达伟岸形象的概括，也是全诗感情的基础。“悠悠我心”和“悠悠我思”是这位女子对丈夫的爱情和思念。“不嗣音”和“不来”是丈夫的反映，也是这位女子对丈夫的责怨。这样就构成了一种人物形象和情感需求的错位，为下文强烈情感的抒发打下了基础，做好了铺垫。

这种重章复沓艺术手法的运用，把她对丈夫的浓浓爱意和绵绵情思转化成了惆怅和幽怨，读来自然真实，有一种感人肺腑的动人力量。

二、情态和行为：失控与控制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挑”，轻跃。“达”，放恣。“挑”“达”两个动词描写出女子在城正面夹门两边的楼上（城阙）独自等待、急盼的情态。她在城阙“挑”“达”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无奈，是“悠悠我心”“悠悠我思”的自然表露。“城阙”，城上的高台，能够登高远望的地方，站在“城阙”上能够看到很远的地方。于是她就去了“城阙”，眺望她的丈夫是否托人寄来了话或是他自己正走在来看她的路上，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到。“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是她默默的独白，是此时此景感情真实、自然、无遮无拦的尽情流露，更进一步体现出她对丈夫的感情之真挚

。反过来衬托出他们家庭生活的和谐，夫妻关系的美好。这里用夸张的心理描写，将全诗的情感推向高潮，描写出了思念的深切和难熬。“通过夸张的修辞技巧，造成主观时间与客观时间的反差，从而将其强烈的情绪心理形象地表现了出来。”这是强烈感情的自然流露，是情感逻辑的变异，是情态的失控。情态失控，即一个人的心理和肢体活动不受理性逻辑规范的情形。“一个人失控后最先产生的反应是渴望得到更多的信息，以形成对所处困境的合适的认识。”因此就有了在城阙上的“挑兮达兮”。“挑兮达兮”的动作或许有点轻儇放恣，然而女主人公终究是没有灰头灰脸地回去。虽然她的丈夫身着青衣、腰挂玉佩，潇洒儒雅、风度翩翩；虽然对丈夫的思念幽深绵长，“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这是理性逻辑的伟大胜利，这是行为上的意志控制。意志控制是人对自己的行为基于理性逻辑的调节和规范。她控制住了自己的行为，“按照主体的期望和目的来改变或塑造自身的生理素质和心理素质。”在这里情感逻辑和理性逻辑出现了矛盾。这种矛盾在女主人公的意志控制下得到了消解，而这使诗歌有了深不可测的情感张力，使女主人公的形象显得更加真实生动。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情感的真实流露，却自始至终都在控制着自己的行动。在情态极度失控的情况之下，她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底线，更显得纯朴、率直和娴雅。这样的女性对感情是忠贞的、洁净的、又是直率的，她是一位值得赞美的女性，而这些构成了人物形象的丰富和生动。

三、结语

西汉《毛诗序》言：“《子衿》，刺学校废也。乱世则学校不修焉。”这种观点对后世的影响非常大，很多人对这首诗的理解都受这句话的影响。“‘刺学校废’之说并不仅仅指刺学校的不修和败落，更深层次的是想表达对废学世道的喟然长叹。”因此，又有了“刺学废”的观点。直到南宋理学家朱熹《诗集传》批判此诗为“淫奔”之诗，对这首诗的理解打开了新的思路，而且影响也很深远。现代人多喜欢从爱情诗的角度来分析这首诗。“已开后世小说言情心理描写矣。”可以说此说是在朱子“淫奔说”的基础上产生，朱子批其“淫奔”，从某种程度上等于指出此时可以从男女恋情的角度阐释。“从前的人把这部《诗经》看得很重要，说它是一部经典，我们现在要打破这个观念，假如这个观念不能打破，诗经简直可以不研究了。因为诗经并不是一不圣经，确实是一部古代歌谣的总集。”作品表达的是当时人民生活的真实情景和情感体验，那些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无名诗人，抒发的是他们在特定的生活场景中独特的思想和情感。在任何时代，人们的生活总是真实的，也是复杂的，因此对作品的分析也要从真实的生活出发，努力还原真实场景，遵从逻辑，产生联想，进行推理。笔者从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说话时带有的那种埋怨的语气以及双方的态度来分析，这是一首描写家庭矛盾的诗。虽然诗中更多的是女子对丈夫的深情的思念，但都是以家庭风波为基础所表现出来的。如果不是家庭关系，女主人公说话时便不会有那种从容的抱怨，多少会带点娇羞和含蓄。丈夫文质彬彬，女子情态有点失控，但行为自制，一点也不轻浮虚假，表现出来的是她自己的真性情。“诗之为道，从性情而出。性情之中，海涵地负，古人不能尽其变化，学者无从窥其隅辙。”性情是诗最重要的元素。诗所表现的内容不论是忠臣孝子、思妇劳人，还是风月云露、草木鱼虫，只要处于真情融接，而非为文以造情，则自有感人之处。或许，人物的真性情和主题的多元化使这首诗成了永恒的经典。

注释：

[1][11][12]戎姝阳.《郑风･子衿》主旨考述[J].长江从刊，2018（5）.

[2]雷抒雁.是学校管理太差，还是“青山思恋”？——读《诗经･郑风･子衿》[J].诗刊（下），2010（4）.

[3]李菁.论《诗经》中男性服饰色彩的文化内涵[J] .文化学刊，2020（11）.

[4][5]龚 平.从《论语》看孔子的伦理化服饰美学思想[J].文化学刊，2020（7）.

[6]欧婷婷.《郑风》若干问题辨误与《子衿》品析[J].长春师范大学学报，2020（3）.

[7]钱钟书.管锥编[M].北京：三联书店出版社，2001:185.

[8]姜亮夫等.先秦诗鉴赏辞典[M].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179.

[9][10] 黄希庭 郑涌.心理学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309.

[13]胡适.胡适古典文学研究论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323.

[14]黄宗羲. 黄宗羲全集（10）[M].浙江：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56.

[15]武道房.黄宗羲的学术思想与诗文批评[J].文学评论，20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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