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月落荒寺》“召唤结构”分析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3-01-07
/ 3

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月落荒寺》“召唤结构”分析

张蓝兮

江南大学 汉语言文学

摘要:《月落荒寺》是中国当代作家格非的代表作之一。小说以一段充满遗憾的男女爱情为主线,在极具神秘感的故事中探讨了当下知识分子的精神困境。《月落荒寺》在人物形象和情节发展上都留下了许多“空白”和“不确定性”,由此形成的“召唤结构”使读者能够充分发挥能动性来填补文本的种种意义空白。本文试从“召唤结构”的角度,对《月落荒寺》文本进行分析,以展示其独特的审美价值和现实意义。

  “召唤结构”是原联邦德国“康斯坦茨学派”的代表人物伊瑟尔在其著作《文本的召唤结构》中提出的概念。伊瑟尔认为,文学文本只是一个不确定性的“召唤结构”,里面包含着某些否定和空白,只有读者阅读才能填充这些否定和空白。这样,读者就能被文本的结构所召唤,并在其可能的范围内充分发挥出再创造的才能。

“召唤结构”实际上就是指“作品的未定性和意义空白促使者去寻找作品的意义,从而赋予他参与作品意义构成的权利。因而未定性和意义空白就构成了作品的基础结构。”[1] 也就是说,一部作品中会包含着许多具有不确定性的“空白”,而读者在阅读过程中会通过自己的经验去自动填补这些“空白”。优秀作品的“召唤结构”往往能不断牵引读者的审美活动,最大化地展现作品的审美意蕴。

    一、主要人物的召唤性

  《月落荒寺》以楚云和林宜生的爱情为主线,串起了分别代表政治、经济、文化各界的四个家庭的故事。其中楚云作为故事的主角,在心理状态和经历上都留有大量的空白。

在心理状态上,楚云的性格具有多重解读的空间。一方面,楚云身上具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意境。她反抗着这个充满物质欲望的世界,通过疏离和放弃这个世界来拉开她与那些追逐着功名利禄的人的距离。[2]她不愿意与林宜生那一帮势利、道德败坏、价值错位的朋友相处,甚至于喝一口他们准备的茶水都不肯。看起她来似乎是一株高山雪莲,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好像对于楚云来说,她已经获得了一种精神的富足,不再在意这个世界的一切。与林宜生在一起也只是为了做个伴,似乎对他并无感情。但另一方面,她又对这个世界充满依恋。她会为了林宜生想尽办法去亲近林宜生的儿子伯远。毁容后不愿再与林宜生见面,为此感到悲伤不已。这样一种“入世”与“出世”的矛盾,使得楚云的形象非常丰满,让读者能够从许多不同的角度去解读她。

在身世背景上,楚云的经历也充满着“空白”。楚云一出场就带着一种神秘感。她只是一个新东方的英语教培老师,却能对“帕斯卡尔的概率论娓娓道来”,与作为大学教授的林宜生“他们最后谈论的是《源氏物语》中所引用的白居易诗句。”在林宜生背白居易的诗歌时,楚云甚至能“偶尔会轻声地指出林宜生的记忆错误”。除此之外,楚云能够与音乐杂志的总编辑兼乐评人的杨庆棠畅谈德彪西,甚至讲到一些杨庆棠都不了解的知识。彰显出丰富的乐理知识。但读者对楚云的家庭构成、学历背景等基本情况却一无所知。与此相对的是,小说另一主人公林宜生在出场后不久,其家庭背景和人生履历就已经被作者详详细细的展现给了读者。两相对比之下,楚云身上的“空白”更加吸引读者,牵引读者去填补。

可以说,在《月落荒寺》中,楚云展现给读者的就好像是她一生的“大纲”,除此之外,她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都空白着等待读者自己补充。

二、人物关系的召唤性

   《月落荒寺》中对于几位角色关系虽有较为细致的描写,交代了四个家庭相识相交的全过程。但细细思考人物关系就会发现其中仍然留下了许多的空白。

首先,是林宜生和赵蓉蓉的关系。在赵蓉蓉刚刚出场时,从小说的叙述上看,林宜生夫妇与她之间的关系除了久不联系的朋友和债主之外似乎再无特殊。但是细究全文,关于两人的关系却有许多不确定因素。当楚云第一次和林宜生的朋友见面时,林宜生在内心暗想“其他人都还好说,蓉蓉与楚云见面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心里实在拿不准。”林宜生的儿子伯远去见他的母亲白薇时,被问及与林宜生在一起的女人“我是不是认识?她是不是姓赵?”这似乎都暗示着林宜生与赵蓉蓉之间存在着暧昧的关系。随着剧情的推移在林宜生的回忆中更是出现了他独自一人背着崴脚的赵蓉蓉在荒山野里里的画面,似乎是做实了二人存在暧昧关系。接下来,作者却否定了读者这一看似确定的推断。

当林宜生随口谈起杜甫“林风纤月落”那句诗的意境时,体态妖娆的赵蓉蓉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声音里透着令人心悸的喘息,对他喃喃低语道:“如果你是认真的,我也是。如果你能守住秘密,我也能。”

在这之前,林宜生已经悄悄地关闭了手机--这样一来,当他们回到村子里,万一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回答说,手机没电了。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林宜生仍有足够的时间,来为那匹不顾一切奔向悬崖的野马,拉一下缰绳。宜生第一次体会到了身心撕裂的痛苦。他不由得抬头看了看竹林上方那弯皎洁的月牙儿,可月亮沉默着,不会给他任何提示。当他迟疑着,要不要将自己急剧膨胀的欲念付诸行动时,猛然想起了母亲时常挂在嘴边的两句忠告:“一念疏忽是错起头,一念决裂是错到底。”

后来,在查海立遗体告别的前一天,宜生和德坤陪赵蓉蓉去八宝山订购花圈。德坤去屋外抽烟时,赵蓉蓉就悄悄地问他,是不是还记得月光下的那座废寺,还有溪谷边那棵孤零零的野桑树。

在百合花馥郁而不祥的香气中,宜生板着脸,一声没吭。再后来,宜生从白薇口中听说,德坤和蓉蓉“不知怎么就搞到了一起”心里没有半点嫉妒,反倒是在辗转反侧的焦虑中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表面上看,林宜生抓住机会,与赵蓉蓉发生了关系。然而作者在林宜生即将付诸行动时插入了“一念疏忽是错起头,一念决裂是错到底”两句忠告,却将读者再次带入到不确定中,使读者不敢确认自己的推测。最后描写到当林宜生听闻周德坤与赵蓉蓉发生关系后却没有感到嫉妒,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是因为与赵蓉蓉发生了关系,而她终于转开了目光,结束了这段不和伦理的感情而放松吗?还是因为坚守住了自己的道德底线,没有和赵蓉蓉偷亲而感到放松呢?这样行文留下的未定性就牵引着读者们,促使读者根据自己的人生经验来填补这段“空白”。

其次,是林宜生和楚云的关系。林宜生和楚云这一段如梦似幻的恋情随着楚云毁容离去而结束。但细读文本就会发现,男女主人公的这段感情中充斥着许多“空白”。比如林楚二人是如何产生爱情的?又如林楚二人再次见面是七年后,且已各自成家。两人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但林宜生再度见到楚云时却想要隐瞒自己已婚的事实,楚云仍然能一眼认出林宜生,这些行为都预示着二人再度产生交集的可能,小说到此却戛然而止。由此造成的不确定性召唤着读者去进行填充。

三、空白的填充

读者在与文本进行交流的过程中因“空白”会产生“未定性”。空白与未定性类似于整体与部分的关系。“部分”无法提供确定的对象,“部分”的确定性需要通过整体才能获得。“各部分或各部位在着空缺的位置,引出一个完整的、可能的联系,赋予每一部分或每一画面以确定的意义。[3]文本的“部分”是可以作多种解读的,但整合完对各“部分”的不同理解后能形成不同的“确定性”。这里就浅谈一下笔者对一些“空白”的填充。

(一)林宜生与楚云爱情的产生

林宜生与楚云从相识到相离的整个经过都存在着大量的“空白”。但通过细读文本,仍然能够推导出两人相恋的轨迹。

1.楚云会吸引林宜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纵观整部小说不难看出,楚云的学识非常渊博。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后,林宜生虽然对楚云的外貌记不清了,但却清晰的记得楚云向他谈起的帕斯卡尔概率论。而他们第二次见面,楚云与林宜生从日本俳句谈到了唐宋诗词,楚云甚至能够纠正作为博士的林宜生的错误。这进一步展现了楚云丰富的学识。

2.楚云年轻且非常漂亮。在林宜生认识的所有女子中,最漂亮的是赵蓉蓉。楚云的容貌却能同赵蓉蓉分庭抗礼,且比赵蓉蓉更加年轻。小说中林宜生认为儿子伯远对蓝婉希一见钟情是因为她漂亮高挑。放到林宜生身上相比也是同样的道理。虽然第一次见面时楚云的相貌并没有给他留下深刻的记忆,但二人的感情能够进展的如此之快与楚云的美貌也有分不开的关系。

3.楚云的许多方面与林宜生的前妻白薇相反。白薇不准林宜生抽烟,楚云却主动给林宜生递烟。这一切对于刚刚与前妻离婚而烦闷不已的林宜生来说必然是非常有吸引力的。

4.楚云身上一直萦绕着一种神秘感。楚云身上一直有着与新东方老师身份不相符合的谈吐与学识,且林宜生与楚云的第二次见面,面对林宜生将自己感情经历的倾诉,楚云只是简单的说了自己的家乡在山西,并讲述了自己在中学运动会中获得过长跑第一名,都是一些无关自己最核心事情的小事。再加上分别时留给林宜生的“假使如今不是梦,能长于梦几多时”的诗句,使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种如梦似幻的神秘中。这样的神秘感,对于林宜生来说有着很大的吸引力。越是神秘,就越是想探究。

5.楚云拥有真挚的感情。这种真诚的感情能使常年生活在庸俗和功利环境中的林宜生耳目一新。头几次见面时虽不太明显,但随着小说的发展,楚云的真挚也愈加明显。对林宜生的儿子伯远想要种花的一个小小愿望,楚云愿意使用了哥哥留给她的一次珍贵的帮忙权利。她愿意耐心的和对她抱有敌意的伯远相处,并且感染伯远。她不愿意与林宜生那一帮势利,道德败坏,价值错位的朋友相处,一口茶也不愿意喝,且之后也不与除了杨庆棠以外的朋友来往(杨庆棠是个同性恋)。我想这样真挚的情感和对名利的淡泊才是楚云一直吸引着林宜生的,甚至七年后仍恋恋不忘的原因。对于自谓受过高等教育实际上却精神空虚的林宜生来说,想必楚云就像是雾霾中的一片清新的空气,在一定程度上甚至满足了林宜生的精神需求。

相较于楚云对林宜生的吸引力,林宜生究竟是如何吸引的楚云却让人有些费解。对比于楚云来说,林宜生的道德无疑是败坏的。但是比起林宜生身边的一众朋友来说,林宜生虽然疲于奔命赚钱,但在精神上始终是没有满足的。虽然他讲课讲的很吸引人,通过讲课赚取了不少的薪酬,但林宜生本人对此却没有成就感,可见他仍然有精神上的追求。他与周德坤等班门弄斧的朋友相比确实有真才实学,小说从头到尾都非常的肯定他讲课的能力。他仍然有良知。在与妻子离婚后,他也反思自己奔波赚钱的,不顾家庭的行为。同时,从楚云自身的角度看,楚云对于自己的经历是感到自卑的。她有过婚前性行为,有一个混黑道被枪毙的哥哥。同时自己只是一个教培老师。面对作为大学教授的林宜生这些都使她感到自卑。除此之外,楚云很喜欢辉哥。辉哥在她眼中是儒雅的,面对不可能回应她感情的辉哥,她把一部分感情转移到了同样儒雅的林宜生身上。第二次见面时,林宜生对于自己感情经历的描述也唤起了楚云的同情心,使她愿意同林宜生作伴。

总之,林宜生与楚云的感情并不是空穴来风,总的来看是有迹可循的。

(二)关于小说结尾的空白

小说最终是以一个留白的开放式结尾结束的。虽然七年后林宜生与楚云都已经各自成家,但再次见面时,楚云却仍然能够认出林宜生。林宜生希望妻子晚点过来,甚至在考虑是否要对妻子隐瞒楚云的身份。这些行为都在像我们预示着二人再度产生交集的可能。

关于他们是极有可能否会再度在一起的。首先楚云在讲到无尽夏的翻译的时候说她尤其喜欢Endless summer这个翻译,因为这个翻译与中文的“尽”非常的像,“尽”就是“不尽”。从这里看,虽然二人曾经的关系结束了,但“尽”就是“不尽”,二人仍然有在一起的可能性。

其次,从小说的题目“月落荒寺”看,如果楚云真的与林宜生再发生交集,那么楚云就也像林宜生与赵蓉蓉一样,婚外生情,“月亮”也就彻底落入“荒寺”中了。

综上所述,越是伟大的作品,其“召唤结构”越是能不断牵引读者的审美活动,最大化地展现出小说的审美意蕴。《月落荒寺》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它在主要人物的形象和人物的关系背景上都留下了许多的“空白”,让读者能够根据这些“空白”解读出“文明转型下知识分子的失落”“城市文明下,健全的人是不存在的”“物质文明的发展带来了精神的空虚”等主题,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内涵。

考文献:

[1]沃尔夫冈 · 伊瑟尔著 . 阅读活动—— 审美反映论 [M].金元浦 , 周宁译 . 北京 :中国社会科学出 版社 ,1991.

[2]刘涛.解读伊瑟尔的“召唤结构”[J].文艺评论,2016(03):56-60.DOI:10.16566/j.cnki.1003-5672.2016.03.011.

[3]刘涛.伊瑟尔“召唤结构”的再认识[J].怀化学院学报,2015,34(09):91-94.DOI:10.16074/j.cnki.cn43-1394/z.2015.09.022.

[4]邓航君.《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子》“召唤结构”分析[J].今古文创,2020(02):39-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