呓语—《荷塘月色》赏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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呓语—《荷塘月色》赏析

蒋鹏程 ,曾海滨

四川省广元中学    628017

1927年,蒋介石发动了举世震惊的“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 ;7月15日,汪精卫再次发动“七一五反革命政变”,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进行大逮捕、大屠杀。知识分子在动荡的政局中寝食难安,尤其是作为有进步思想的朱自清,在1926年“三一八惨案”爆发后,他就撰写了《执政府大屠杀记》等文章,予以声讨军阀政府的暴行。而今白色恐怖笼罩在整个华夏大地,个人命运风雨飘摇,国家命运不可预料,朱自清在浓黑的迷雾里摸索前行。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荷塘月色》便在这年的七月产生了。

《荷塘月色》一直是中学语文教材里的名篇,这是一篇写景散文的“工笔画”,荷塘的美和月色的美从多个角度和多个层次被多种修辞手法描摹得细腻传神,移步换景和通感是这篇文章中艺术技巧的两大明星,是中学备考中常讲的考点。文章后半部分两处引用跨越了时空,丰富了文章内容,加深了文章内涵,让文章变得立体起来。关于本篇文章各类赏析已解读得十分完美了,尤其对表达方式的解读十分细致,本文将从文章写作思路再做一窥测。

本文命名为“呓语”,意为梦话。从文章开篇“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到文章结束“妻已睡熟好久了”,作者的心绪并没有得到好转,文中固然有“淡淡的喜悦”,但一切都如镜花水月,梦醒即逝。

《盗梦空间》中造梦的场景令人叹为观止,但太过虚幻,仅是热热闹闹的科幻大片,《荷塘月色》却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梦。文章的思路是这样的:备梦——入梦——梦境——(梦醒)——造梦1——造梦2——梦醒。

备梦:即准备做梦。“这几天心里颇不宁静”,于是“想起日日走过的荷塘”,那一方天地静谧安详,是梦境发生的最好去处。“欢笑声”不见了,再加上“迷迷糊糊的眠歌”,一切入梦的条件都满足了。

入梦:最开始的梦境是很不明朗的,梦醒时分我们往往记不清楚一个好梦是如何发展的。作者就是这样,沿着路走着,“阴森森的,有些怕人”,似乎会做一个噩梦,但“今晚却很好”,于是梦境中的作者开始奇思妙想,各种小人相互打架——“爱热闹”“爱冷静”“爱群居”“爱独处”“觉得是个自由的人”。

梦境:这是一个好梦,荷塘风韵,月光似水。朱自清先生继承家学渊源,深受士大夫精神影响,个人气质和文学风格皆庄重而矜持。正如传统文学一样,谢公陶翁因躲避时局,于是寄情山水,山水的景致越好,自己的内心越是波澜起伏;王维亦然,《山居秋暝》把宁静平淡写到极致,可他的仕宦生涯并非一帆风顺;同时代的沈从文还是这样,《边城》中茶峒人畜无害,和谐的军民关系、平等的地方乡绅和农民的关系、自由的恋爱关系,在兵荒马乱的年代这怎能是真实的存在?朱自清的梦境与他的心情也截然不同,他享受荷塘,享受月色,完全是宋诗里文人雅趣的样子。品茗、赏雪、对弈、听雨,何等悠闲自在!朱自清徜徉在月色下的荷塘,独享荷塘上的月色,他上天入地,身体与灵魂空前自由,看浩瀚的星空,赏出浴的美人,听“墙里佳人笑”,名画与名曲相得益彰,暗香浮动,烟斜雾横。但“好梦由来最易醒”,“树上的蝉声与水里的蛙声”总是那么不识趣,惊醒梦中人。

“青楼梦好,难赋深情”,热闹过后还是要面对一地鸡毛,所以“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

造梦1:正如我们的经历,好梦醒来,不断回味,甚至强迫自己入睡把好梦延续,但“失向来之烟霞”,哪可能像《盗梦空间》一样随便续梦,美梦不再延续,但或许相关。荷塘不见了,月色不见了,出现了江南的采莲——依然是好梦。作者跨越时空,到了那个“热闹的季节”“风流的季节”。浅睡更易醒,作者发现自己“早已无福消受”。

造梦2:作者依然缱绻于梦境,于是场景再次更换——“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作者到底清醒大半,半梦半醒间,只记得那可采莲之江南。

梦醒:“妻已睡熟好久了”,“什么声息也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梦过无痕,所有的喃喃呓语只能就此作结。

《荷塘月色》的线索为明暗线交织,明线是行踪,暗线是情感。行踪回到原点,情感亦回到原点。备梦——入梦——梦境——(梦醒)——造梦1——造梦2——梦醒,“梦”这个线索同明暗线一样,画了一个圈,可能还会循环下去,这样的回环结构我们能在很多文章中找到。陶渊明《桃花源记》,“偶遇桃源——在桃源——离开桃源——寻桃源”;王勃《滕王阁序》,“宴欢之乐——兴尽悲来——强装欢乐”;苏轼《赤壁赋》,“泛舟之乐——乐极生悲——通达之乐”;鲁迅《故乡》,“回故乡——在故乡——离故乡”;当然也有一些残梦,王羲之《兰亭集序》,“山水欢宴之乐——人生无常之悲”;李白《春夜宴从弟桃花源序》,“人生感慨——及时行乐”。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在一代一代儒家思想的积累与熏陶下,中国文人士大夫以极高的个人修养与极强的使命自觉,把个人命运和国家命运紧紧联系在一起。欣逢盛世或者统治者青睐有加,他们倾其所学,死而后已;偏逢乱世或者不被赏识,他们寻觅、挣扎、徘徊、不甘,坚定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消沉者“躲进小楼成一统”。《荷塘月色》,正是一个末代文人士大夫的心灵独白,这场梦做得很美,这颗心过得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