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流行语“有被X到”构式的语义分析

网络流行语“有被X到”构式的语义分析

王许燕

（河南大学  河南省开封市   475001）

摘 要：近来微博和其他网站中的“有被恶心到”“有被冒犯到”（本文称为“有被X到”），因其结构精炼，语义丰富，语用价值独特，迅速蹿红网络。该结构符合张谊生（2020）提出判定流行构式的三个标准：具有定型的句式；可替换部分具有类推性；产生于当代并广为流传。因此，可以判定“有被X到”为网络流行构式。那么，该构式在语义上呈现哪些特点？其构式义是什么？以及构式义与词汇义之间有何关系？基于这三个研究问题，本文将采用定性分析定量分析相结合的方法，在Goldberg构式语法观的指导下对“有被 X 到”从语义角度进行分析。

关键字：“有被Ｘ到”；语义分析；构式语法；

一．研究现状

1.1 “有被X到”构式中常项的相关研究

刘月华（1983）等指出“有”能表数量和比较。詹开第（1981）认为可以表列举。丁声树等（1999）从意义的角度把“有”字句分为几类：领属、存在、列举、量度和比较，从而就确立了“有”字句的基本语义类型。关于“被”字句的语义，学界的看法不一。王力（1957）指出“被”字句对主语而言是不如意或者不愉快的事情。刘进（2009）指出“被”字句的语义色彩和句中是否出现“不幸”或“如意”的字眼有关。学界对“到”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到”的词性和语法化过程。吕叔湘（2016）认为“到”分为两种词性：动词和趋向动词。张莹（2003）从历时角度对“到”虚化过程进行了考察。仝国斌（2006）研究了“到”的语法化，文中将该用法定为介词。罗耀华（2015）认为“到”通过语法化演变为介词或词内成分并入“Ｖ”，使“Ｖ到”类结构得以词汇化。

1.2“有被X到”的相关研究

“有被X到”是一个特殊句式，王震、吴长安（2021）在研究“X 到A了”构式时提到，“有被X到”是“X到A了”构式的变体，但并未深入研究。李慧敏（2021）在《构式“有+被 V/A+到”探析》一文中对“有被V/A到”的构式义、V/A 的限制条件及语用特征进行探讨。段婧玮（2022）从句式角度对“有被X到”的形成原因进行分析，指出该句式受到了古代汉语被动句、闽语方言、结果补语、使动、兼意动用法等的影响。

二．语料来源及理论框架

2.1语料来源

该构式出现较新，语料库收录有一定的滞后性，BCC与CCL中并未搜集到较多的例子。因此选择了该构式使用较为频繁的社交媒体，如微博、百度网等作为语料的主要来源，均有特别标明出处。

2.2理论框架

构式语法（Construction Grammar）兴起于20世纪80年代，是基于认知语言学之上发展起来的理论体系。构式语法并不是单一的语法理论，主要包括构式语法、认知构式语法、认知语法和激进构式语法。

本文采取的是认知构式语法派学者 Goldberg（1995）的观点：“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意义的配对，且C的形式（Fi）或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也就是说，不能将构件意义简单相加，因此构式义无法完全从构件意义推导出来。

三．网络流行构式“有被X到”的语义分析

3.1“有被X到”构式的构件意义

构式义虽不是各构件意义的加和，但却有助于激活相关认知域，对研究“有被X到”的构式义有很大贡献。下面将依次探讨不变项“有”“被”“到”和变项 X 的意义。

3.1.1“有”的完成义

蔡维天（2004）较为全面地总结出“有”的意义，包括存在用法、拥有用法、完成用法等。本研究认同蔡文中对“有”完成用法的观点，并认为“有被X到”构式中的“有”是完成体标记。若“有”仅简单的表完成义，完全可以由“了”替代，但“有”更加强调对完成义的肯定，表示肯定某种情态的已然产生。如：

例1：——密室逃脱好恐怖啊，你有被吓到吗？

——有

例1中，“被吓到”是说话人产生的心理感受，将回答补全应为“有被吓到”，回答语“有”肯定“被吓到”的已然发生。

3.1.2“被”的被动义

“被”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有六个义项，通过对语料分析，本文研究的“被”取其第四个义项：即用于被动句，引进动作的施事，前面的主语是动作的受事，如那一颗树被（大风）刮倒了。该构式中的“被”也表示被动，即从受影响者角度出发，表示受事受到某种影响从而形成某种状态的过程。

3.1.3“到”的结果义

通过分析语料发现构式中的“到”为趋向动词。而《现代汉语八百词》中总结了“到”为趋向动词时的四种义项，但四个义项都无法解释“构式中的X可以由除动词外其他成分充当的情况。

本文认为，该构式中“到”可以看作是①义项，即表示动作有了结果的虚化，其中动作性被弱化，结果义被保留，因此为非动作词进入构式提供了条件。在构式压制的作用下，其他性质的词也可以进入动词的位置，从而具有了动态性。因此，即便构式中X的位置不是动词时，“到”仍然具有结果义。

例2：有被暖到！警察叔叔“你比我猜”，帮聋哑人回家（新浪微博，2020-11-20）

例2中，性质形容词“暖”进入构式后，被赋予了动态性，让人心里产生了“被暖到”的结果。

3.1.4 X的情感评价义

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发现，“有被X到”构式中X具有的情感评价义有以下两种情况：

第一，X是显性评价词汇，即X本身具有明显的褒贬倾向。当X是积极情感词汇时，整个构式表达积极情感评价，隐性表达对触发物的正面评价；当X是消极情感词汇时，整个构式表达消极情感评价，隐性表达对触发物的负面评价。如：

例3：有被萌到！14岁的奥运冠军全红禅签名竟是这样的！（新浪微博，2021-08-09）

例3的“萌”是积极情感词语，表达积极情感评价。“有被萌到”通过积极情感评价，隐性表达了对触发物“全红禅的签名”的正面评价。

第二，X是隐性评价词汇，即本身看不出褒贬义，但进入语境后表现出明显的情感倾向。以“戳”字为例，该词在《现代汉语词典》（第 7 版）中的释义并无褒贬之分，但进入语境框架后可以有明显的褒贬倾向。请看两个例子：

例5：爷爷住院奶奶打视频隔屏亲吻。网友：有被戳到！（百度网，2021-11-17）

例6：高中生遗憾排行榜出炉，有被戳到了吗？（微博，2020-11-28）

例5中的“有被戳到”被语境框架赋予了正面评价的色彩；例6中的“有被戳到”具有负面评价的色彩。

3.2“有被X到”的构式义

构式是语言中相对固定的形义配对，具有独立于其构成成分之外的语义内涵。“有被X到”的构式义，并非来自其构成成分语义的简单相加，而是出现了语义上的新变化。该构式主要是通过直接表达感受主体被动的积极或消极的情感反应，间接表达对触发物的正面评价或负面评价。所谓“感受主体”指经历情绪变化的参与者，“触发物”指激发某种情绪的现象或事物。

“有被X到”构式义产生的过程如下图所示：

其中，事件A表示触发物对感受主体发出刺激，事件B表示感受主体受触发物的刺激产生情感反应。该构式本身并未出现触发物和感受主体，一旦进入语境，情感反应的过程便会更加鲜明。例如：

例7：小男孩为消防员送来端午祝福。消防员：有被甜到!（搜狐网，2020-06-25）

例7中，小男孩送端午祝福的行为让“消防员”觉得“甜”，用“有被甜到”这个心理过程揭示消防员的情感反应；“有被X到”构式表示感受主体受触发物影响产生情感反应，这种情感反应隐含着对触发物的间接评价，以此引起他人的情感共鸣。因此，其构式义可以提炼为：“直接表达感受主体被动的积极或消极的情感反应，间接表达对触发物的正面评价或负面评价。”

3.3构式义与词汇义的双向互动

构式语法常运用压制来消除词项与构式之间的冲突。随着研究的深入，多个学者相继指出，构式语法研究不应过分强调构式对词项的压制。王寅（2009）指出，“词汇与构式两者不可偏废，各自发挥着不同的功能”。施春宏（2012）认为，“词项进入构式的过程中，如果词项的功能及意义和构式的原型功能及意义不吻合，那么构式就会通过调整词项所能凸显的侧面使构式和词项相契合”。可见，在构式压制过程中，构式义与词汇义是双向互动的，既包括词汇义对构式的制约和影响，也包括构式义对词汇义的选择和压制。

3.3.1 词汇义对构式义的制约和影响

构式义并非等于构件义的加和，但却参与构建构式的整体意义，影响构式的整体功能。因此，词汇义对构式义具有一定的作用，包括不变项对构式义的制约和变项对构式义的影响。

3.3.1.1不变项对构式义的制约

“有被X到”构式的不变项包括“有”“被”“到”三个。其中，“有”在语言发展过程中，由表领属、存在等的实词不断虚化为完成体标记。介词“被”的语法化程度加深，引进的施事可被省略，其后跟的谓语动词的动作性和结果性减弱。“到”由一个常与动作动词搭配的趋向动词，虚化为一个动作被削弱、带有结果义的词汇。以上组成各构件义参与整体构式义的构建，当构式固化后，构件“有”表完成，具有强烈的肯定语气；构件“被”表被动义，其后谓语不限于有处置义的动词；构件“到”表结果义。因此，“有”“被”“到”保留了的部分语义特征，从而影响整个构式义。

3.3.1.2变项对构式义的影响

“有被X到”在构式化前就存在由其构成成分的语义推导出结构义的句法组配，如“车太多了，有被堵到”指“车多导致了堵的结果”。人们具有自我表达的需求，习惯于从自身视角出发，因此，构式中带有情感色彩的变项 X 逐渐多起来，例如“有被帅到”是指感受主体受触发物刺激产生了“认为……帅”的心理感受。情感评价类词汇能表达说话人对事件的态度和看法。由于经常出现在评价语境中，所以将其固化为一个情感评价构式。

3.3.2.构式义对词汇义的选择和压制

“有被X到”构式作为一个形义配对体，对进入这一构式的词汇有一定的约束条件。

1）构式义对词汇义的选择

“有被X到”构式表示触发物引发感受主体产生某种情感，因此更加凸显和强调能够符合构式义特征的主观性词汇。

例8：小学生的作业能有多敷衍？有被气到！（腾讯网，2021-04-01）

例9：他饰演冼星海演技炸裂。网友直呼：有被惊艳到（百度网，2021-06-22）

例8“有被气到”表示小学生敷衍作业，让说话人有了生气的心理感受；例9“有被惊艳到”指演技让网友觉得“惊艳”。以上两个例子中的词汇 X 在意义上均表示说话人的情感评价，符合“有被X到”的准入条件，因此可以进入这一构式。

关于构件X，有的本身具有情感评价义，有的不具有。但是受到构式压制及语境的影响，X有了[+情感评价]的语义特征。可见，只要能让构式表达出鲜明褒贬色彩的X，都满足构式的准入条件，这是构式义对词汇义的选择作用。

2）构式义对词汇义的压制

通过分析语料可知，形容词、名词、甚至英文字母等都可进入该构式。虽然它们不是动词，无法与构式中的常项 “到”搭配，但是由于构式义的框架作用，导致构式对这些词施加结构压力，促使其调整，直到能够进入X的位置。也就是说，当词汇义与构式义产生冲突时，构式会对词汇的部分意义进行压制，从而强制该词汇获得临时性的意义。因此，形容词、名词等非动词受格式的规约而具有动态性，在语义上获得合法解读。例如：

例10：张震禁欲气质有被 A 到！（腾讯网，2021-01-28）

例10中的“A”类似于汉语中的“帅气”，不具有动词性特征，为了适应结构的要求，在句法性质上发生了变化，进入构式后获得了动态性新意，表示“认为……帅气”。

四．结论

本文从语义方面对“有被X到”构式中的构件意义和整体的构式义进行了分析。该构式中的“有”表完成义，“被”表被动义，“到”表结果义，X进入构式后具有情感评价义。这些构件的意义对研究其构式义具有贡献作用。“有被X到”构式是新形式和意义配对产生的演变，其意义不是结构成分语义的简单相加，具有整体性和不可推导性，其构式义可提炼为：“直接表达感受主体被动的积极或消极的情感反应，间接表达对触发物的正面评价或负面评价。”构式义与词汇义是双向互动、互相影响的。词汇义对构式义产生影响，构式义对词汇义进行压制。

五．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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