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聊斋志异·侠女》的故事演变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3-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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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聊斋志异·侠女》的故事演变

张智文[1]

(天津天狮学院外国语学院 天津 301700)

内容摘要:自魏晋以来,女侠的形象就屡屡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中。宋郭茂倩《乐府诗集·杂曲歌辞》有魏黄初间左延年所作《秦女休行》,晋干宝《搜神记》有李寄斩蛇,唐李白仿左延年作《秦女休行》,进一步增加了女休的侠义色彩。唐传奇中更是塑造了红拂女、聂隐娘、谢小娥等女侠形象。蒲松龄在《侠女》中除了继承传统的“女侠复仇”模式,在人物塑造和情节上又有新的变化。侠女与清之前的女侠相比,性格和行为上更注重人情化、世俗化;在情节设置上,将复仇与报恩相连,扩展了除狐妖的内容,故事性增强,也更加曲折生动。所有这些变化的根源,一方面是时代的剧变影响了文人的整体创作观念;一方面是蒲松龄本人独特个性和经历的体现。

关键词:女侠;聊斋志异;蒲松龄

《聊斋志异》历来被视为奇书,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评价“《聊斋志异》描写委曲,叙次井然,用传奇法,而以志怪”[[1]]。蒲松龄在他的作品中,用如花的妙笔,塑造了一个个典型生动的人物形象。据有关学者统计,在《聊斋志异》400余篇中,记录女性的作品占到了一半。除了狐精鬼魅外,书中还记录了一些神秘的奇女子,其中《侠女》里的少女,更是以独特的言行,在一众女子中显的卓尔不凡。

一、《侠女》本事缘起及演变

据朱一玄先生在《<聊斋志异>资料汇编》中的梳理,《侠女》故事与七篇文章有关,唐代四篇,宋代一篇,清代两篇。清代其中一篇《阙名笔记(节录)》应作于《聊斋志异》之后,文中所记的吕女刺杀雍正皇帝一事,在内容和情节上或许受《侠女》影响,因蒲松龄在1715年已经逝世,而雍正皇帝则于1722年登基。

唐代的四篇小说分别为:李雄的《国史补·长安客妾》、崔蠡的              《义激》、皇甫氏的《原化记·崔慎思》和薛用弱的《集异记·贾人妻》。现将《长安客妾》原文节录如下:

贞元中,长安客有买妾者,居之数年,忽尔不知所之。一夜,提人首而至,告其夫日日“我有父冤,故至于此,今报矣!”请归,泣涕而诀,出门如风。俄顷却至,断所生二子喉而去。[[2]]

  《长安客妾》一文虽短小粗疏,但主要情节“客与妾成婚——女子夜里失踪——提仇人首归——杀子后离去”,已具备了女侠复仇的基本模式,唐代其余三篇,篇幅较大,细节增多,而主要情节均与《长安客妾》相似。

此情节到宋代有了变化,《文叔遇侠》中,前三节“成婚-失踪-报仇”均与唐相似,唯在情节上无杀子一节,取代为告诫文叔使其得以终年。清初王士禛《剑侠录》中所载,情节变化较大,唯有“提仇人首归”一节与前代相似。

二、《侠女》一文的新变

《侠女》在主体情节上与唐传奇类似,叙述了金陵顾生与母二人居住,他看上邻居少女求婚未果,后与一少年狎戏。少女念在顾生至孝,多次过家相助并以身相许,期间,又替顾生除掉化为少年的白狐妖。其后,顾生再次求婚,又未许,少女却为顾生生子,并嘱咐他勿与人言。某日夜,女子入门,提仇人首告顾生已报父仇,留下嘱托和预言后突然消失。

《侠女》在全文上情节曲折,语言生动,人物鲜明,与唐宋的同类型作品相比体现出了不少新的变化,具体表现在:

  1. 人物形象的描写更加具体生动。唐宋传奇的着眼点在女侠的事迹,而对外貌的描写较为粗。《长安客妾》和《文叔遇侠》中未写容貌;《义激》中“视其貌,常人也”;《原化记·崔慎思》则“窥之亦有容色”;《集异记·贾人妻》则直接称呼为美妇人。其中《崔》《贾》《文》三篇女子还是已婚的少妇。《侠女》中的女子不知名姓,“年约十八九,秀曼都雅,世罕其匹”[2]。不仅如此,在文内还多次从他人之口中评价女子的美貌,如顾生说她“艳如桃李,而冷如霜雪,奇人也!”;与顾生相狎的少年也评论女子“艳丽如此,神情一何可畏”。这样一来,从多方面向我们生动展示了一个冷艳的少女形象,立体和丰满。
  2. 故事情节更加曲折多变。第一是少女始终未曾答应与顾生建立起真正的婚姻关系;二是留子报恩而不杀子。清代前的传奇小说中,男女关系较为简单,或为妻,或为妾。在《侠女》里,两人的关系则要复杂的多,不似夫妻,然介于情人和知己间。顾生第一次托母求婚,“女默然,意殊不乐”;第二次,女子斩杀白狐后,顾生又求与婚娶,女曰““枕席焉,提汲焉,非妇伊何也?业夫妇矣,何必复言嫁娶乎?”,再一次明确的拒绝。女子虽然委身顾生,但在自己的婚姻态度上都流露出与当时社会大相径庭的决然,表现出高度的自主意识,通过后文我们知道她拒绝的原因是有家仇在身,但这仍然不能完全解释她为何只愿与顾生生子,而不愿结婚的事实。“她有自己独立的精神和自主的意识,这才是真正的‘现代女性精神’”[[3]],正是这一大胆而超越了当时社会的独特思想,才让她在聊斋众女显得如此卓然不群。
  3. 唐代传奇中并未写生子的原因,女侠只暂时寄托于男子家中,关系比较疏远,且无一例外在复仇后手刃亲子。虽然唐人对这种行为的解释是“杀其子者,绝其念也”,但在唐之后的人们看来未免有些酷烈。宋代男女间的关系较为亲密,复仇后已经没有了杀子的情节。《侠女》中更加将生子与报恩相连,让女子的行为有了更合理的解释,但同时女侠也明确说“能为君生之,不能为君育之”,主动重新定位了男女之间的关系,这即使在聊斋的诸多作品中也并不多见。正如唐彦临认为的“在侠女的自叙中,我们可以看到侠女对顾生的青睐只是为了报答顾家的接济之恩,......是恩情而非爱情。”[[4]]
  4. 文章整体充满神秘玄幻的气息。唐代的小说中,女子虽手刃仇人,行为奇异,但尚未摆脱普通人的身份。到了宋代,女子的身份悄然起了变化,《文叔遇侠》妇女曰“子以视我为何等人,吾在仙鬼之间者”说明了自己不同凡人的身份。《侠女》中虽未明说,但文中有两处也隐示了她的不凡。第一是杀白狐的过程“女以匕首望空抛掷,戛然有声,灿若长虹,俄一物堕地作响。生急烛之,则一白狐,身首异处矣”,女子掷出的匕首 恰似剑仙手中之剑,颇为神异。第二,她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在走前嘱咐顾生““所生儿,善视之。”并预言“君福薄无寿,此子可光门闾。”事情的发展果如其所言,三年后顾生卒,而其子十七岁中进士,奉养祖母以终。若是普通人,如何预知几年甚至十几年后的事情。然而作者在文中始终没有没有提她的身份,连具体的姓名都没有,这让她更笼罩了一层神秘的色彩,引人无限遐想。

三、《侠女》一文的新变原因探析

  1. 时代的剧变引起作家观念创作上的变化。女侠复仇后杀子已不被认可,这在唐之后的小说中就有所体现。唐代的女侠重义气,对爱情却不甚看重,她们豪放任侠的行为与男性无异,性别的区分不明显。明清之际,理学居于主流,随着其在社会地位的高涨,儒家的伦理道德影响力也更深的渗透到社会的各个方面。这使得蒲松龄笔下的女侠在性格和行为上出现看似矛盾的新变化,一方面作为女子,她照顾母亲,为顾生生子,遵循着社会礼教的规范,体现形象的世俗化和人情化;另一方面,她生子却又不婚,明确表示不会养育孩子,又表现对礼教的抗争。看似矛盾的行为,是时代背景的曲折反映。
  2. 蒲松龄自身个性和经历的影响。《聊斋志异》士人们大都年少成名,却生活困顿,功名之路颇为不顺,这与蒲松龄的经历极为相似。他们心中都希望能够得到如侠女这般美貌的女子的肯定,并进一步得其帮助,既能免除家庭的后顾之忧,同时也能实现功名,从而达到人生的圆满。然而,这种情况在生活中无法实现,只有赋予侠女神秘的身份,不受社会传统道德的束缚,她们惊世骇俗的行为才能为人所接受。作者自己心中也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希望一个奇女子,不问来历和出身,无私的帮助落魄的书生。正如赵伯陶先生所言,顾生和侠女之间的故事是“文人千古侠客梦的展演,具有摇人心旌的人情美。”[[5]]

总结

蒲松龄的《侠女》继承了传统故事中“女侠复仇”的情节,同时在具体创作中又有了新变。这种变化表现在人物形象的立体和丰满,以及故事情节的曲折和创新。这种变化既有时代的影响,也打下了蒲氏自己个性的深刻烙印,使得其成为流传千古的名篇。

参考文献

 


[1] 张智文,(1981-),男,河北邯郸人,文学硕士,天津天狮学院外国语学院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

[2] 本文所引《聊斋志异》原文均出自蒲松龄著,任笃行辑校《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修订本) 》,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以下不再一一注明。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 朱一玄.聊斋志异资料汇编[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3]] 徐志豪 吉玉萍.所谓伊人:《聊斋志异·侠女》中高扬的女性主义意识兼蒲松龄的女性观[J].蒲松龄研究,2018,(4).

[[4]] 唐彦临.《聊斋志异·侠女》的解构主义阅读.[J].蒲松龄研究,2006,(2).

[[5]] 赵伯陶,聊斋志异详注新评[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