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张九龄山水纪行诗的美学境界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4-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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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张九龄山水纪行诗的美学境界

王楚杰

(西安外国语大学)

摘要  所谓境界就是一个人的人生态度,是浓缩一个人的过去。现在、将来而形成的精神世界的整体,是一个人的人生意义与价值。在初、盛两唐之交特定的文化语境中,张九龄选择全身持性与兼济天下互补的价值取向,以守正中和、随缘自适的文化心态面对宦海沉浮。其山水纪行诗更是其人生意蕴和精神风度的艺术凝聚和形象展现。本文通过对其山水纪行诗的具体内容,提炼分析这一类诗中蕴含的“任自然”的审美追求和积极豁达的人生境界,点明张九龄的人生境界及其诗歌的美学追求直接影响了盛唐士夫文人的审美理想和诗歌创作。

关键词张九龄 山水行役诗 自然本性 人生境界

作为开元文坛继张说之后的一代文宗和“文儒”集团的领袖,张九龄的文坛宗主地位和具体创作实践对开元文风的巨大引领作用,已是世所同见,对张九龄的诗文成就,历代都有高度评价。葛晓音评价说“他以自己的创作实践向时人证明:重视诗歌的内在气质乃是振作风力的关键,只有加强诗人的品格修养,才能提高山水诗的品位与格调。”[[1]]结合张九龄具体诗文作品来看,其诗强调语言的艺术性,语言的选择最直观地反映诗人的艺术取向和审美情趣。这些作品在内容上,或借旅途中的景物描写来抒发路途中的思乡之情,或表达自己踌躇满志,建功立业的热情。在风格上,张九龄的山水纪行诗多清丽之作,与同时的吴越诗歌相比,还蕴涵了许多人生的深沉思考,其景物描写包含着作者丰富而深刻的人生体验。基于此,本文将从张九龄山水纪行诗入手,本着知人论世的原则,结合其山水纪行诗具体诗歌内容和人生经历,分析曲江诗中的审美追求和人生境界。

一 岭南自然地理环境与张九龄的孤独心态

清人朱庭珍曾说“宋、齐以后,绮丽则无风骨,雕刻则乏气韵,工选句而不解谋篇,浅薄极矣。沿至唐初,积习未革。至盛唐,而射洪、曲江力起其衰,复归于古。”[[2]]初盛唐之交的诗人们受到齐梁诗风的影响,逢迎献媚的气格低下之作充斥诗坛。虽经陈子昂、张说大力革新,但收效甚微。玄宗时,摒弃华靡、崇雅黜浮之风开始盛行。张九龄接续陈、张诗论,认为诗歌的功能应是扬江山风物之美,通骚怨愁思之情。因此,他的山水行役诗带有清新明晰的时代特征和个性色彩。[[3]]究其原因,除了与诗人所处时代的政治、文化政策外,还主要有以下两个方面:

第一,岭南独特的自然人文环境。岭南的自然风光在潜移默化中影响这张九龄对自然山水的原生态美的追求。岭南古朴的民风和长期稳定的文化庄骚氛围培养了张九龄的古雅之心。诗人成长环境期较少与中原相接,故不随时代风气而转移,从而保持较为个性化的审美风格。曲江诗多学诗骚,力追汉魏风骨,特别是他的山水诗,辞句刚健雄浑、古朴典雅,力挽颓废之风而掀盛唐“风雅”。其次,东汉岭南佛学家牟子将佛教与儒学五经和道家《老子》相调和,把孝道、生死、性情、鬼神等观念对立转化成三教融通。东晋葛洪把扶危解困、去恶从善以及儒家的忠孝伦理道德作为修道前提。这些 “顺应自然”“人性自然”的哲学观对表现恬淡自然意境,蕴涵自然情趣的诗文风格影响深远。

第二,诗人的孤独心态。入世与归隐这种两难的遭遇是封建社会知识分子共同面临的难题。在儒家“入世”哲学的心理惯性的驱动下,知识分子潜意识里认为只有走上仕途才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和价值,现实的无奈却又总是和知识分子的人格追求相抵触,无奈中只好以“穷则独善其身”的思想来平衡自己的心理。张九龄的人生充满着左右为难、心有不甘的真实想法和无人理会、独处一隅的深切的孤独感。其次,“他(玄宗)的看法是属于旧传统的,他的意思认为出身的正途,应该由门阀,若打破此点,则用文学出身与胥吏出仕并无不同。”[[4]]所以,张九龄始终无法忘却其出身岭南,来自寒门的背景,让他产生了自卑感。他上奏表章往往自称“臣山薮陋材”“草土”“荒塞”等等,表现了他的孤独感。

从诗人生活的地理环境与成长背景来看,张九龄自觉的创作山水行役诗的主要原因是为将自己内心矛盾、抑郁情结向山水自然分散、转移和消释。诗人主观意识与自然审美的结合是极富个性色彩的,其山水行役诗的创作不仅是那个时代共同审美意识要求的,也是极富个性化色彩的。

二 “法自然”的审美追求

“从自然的永恒性和无限性以及它的合目的性和合规律性的天然合理的统一中去追求人类生活的理想,主张‘法自然’,过一种纯任自然不为功利得失而苦心劳神的生活摆脱外物对人的奴役达到精神上的绝对自由。而这种生活的实现,在道家看来就是最高的美、绝对的美。[[5]]张九龄在山水诗歌创作的表达“绝对的美”的意境效果上,提出诗人必须具有善于发现美的独特的眼光。

张九龄提出“彼美要殊观,萧条见远情。”[[6]]P124这就是强调作家要以特殊的观照去发现山川美的个性。因此,在描绘山水的过程中,他主张“笔精形似”,“意得神传”,要能够做到“妙墨挥岩泉,变化合群有,高深体自然”[2]P353。他在诗中表现山水景物,既吸取了谢灵运的逼真、细致之长,又大体上避免了谢灵运的繁冗堆砌、晦涩平板之弊,着重写出了对于景物最鲜明的印象和感受,寓神于形,以形传神,从而创造出许多风神各异的山水形象。他善用白描的笔法,用自然意象的叠加和意象之间的艺术张力来营构清新淡雅的意境。在他笔下,每一个意象的作用都超出了自身所具有的审美功能,在整体的意境营构上,通常有意识地淡化,表达出“任自然”的不刻意雕琢的自然审美。如诗歌“乘流坐清旷,举目眺悠缅。林与西山重,云因北风卷。晶明画不逮,阴影镜无辨。晚秀复芬敷,秋光更遥衍。万族纷可佳,一游岂能展”。

[2]P155这天高云淡、遥衍纷繁的东湖秋色,真令画笔难描、镜鉴无辨,让人美不胜收,流连忘返。再如“日落青岩际,溪行绿筿边。去舟乘月后,归鸟息人前。数曲迷幽嶂,连圻触暗泉。深林风绪结,遥夜客情悬。”P266湖上的去舟向着远处,眼前安逸的归鸟、岩峦间时隐时现的小路、岩石下泠泠涌流的泉水,共同构成了眼前清幽、静谧的景致。整个画面层次分明,动静结合,写出始兴溪边日落月升时分清幽淡雅的美景,给人以醇厚的艺术美感。

其次,在意象选择上,多选取清洁高雅的意象。张九龄的山水行役诗中也多次其中的霜、月、松、竹等都是为了表现景色的清淡,同时也寄托了自己淡然的君子人格,表现了诗人清雅的审美趣味,使诗歌具有神清爽朗的审美特质。如:

“霜清百长冰,风落万重林”(《赴使泷峡》P238)

“暝色生前浦,清晖发近山”(《自湘水南行》P229)

“稍稍松篁入,泠泠涧谷深”(《祠紫盖山经玉泉山寺》P297)

“松间鸣好鸟,林下流清泉”(《冬中道玉泉山寺》P300)

在取景方面,张九龄多描写水景、烟景、夜景,刻画出朦胧景象。诗人将深远浓郁的感情熔铸在朴实自然的客观景物描写之中,从而传达出一派质朴淡泊的自然审美理想。他善于抓住山水景物的总体特征作出大笔构勒,而且对山山水水的细腻脉搏也能有着准确地把握,进而能景物与自己所感予以逼真地呈现。他京外放洪州途中,诗人写了不少触景寄情之作,但所抒之情主要是郁闷和不平之情。当他途经庐山、饱餐自然秀色之际,诗人这才从山水中看清了内心困境的“道”,广阔的自然景色唤起了诗人的自然本性,使其内心得到了净化和抚慰,使他一时忘却了诸多的烦恼和苦闷,如《湖口望庐山瀑布水》等诗。他能以真诚的崇仰和赞叹之情写出了瀑布凌空飘洒时的神韵与风采,从而使全诗形成了一种浑融精醇的自然意境。

总的来说,曲江之景纯粹是以心境写景。大自然的山山水水成为诗人内心世界的外在载体。张九龄的山水行役诗的创作彻底摆脱了“模山范水”的创作模式。大自然丰厚生动的机趣于冲和淡泊的心境融合在一起,审美主客体合而为一,使得诗歌中的山水描写空灵而富有韵味,是诗人自然本性与自然之道的完美融合。

三 积极豁达的人生境界

物我交融、情景合一的状况正是“天人合一”的艺术体现,是主体实现“体道”终极追求的重要途径和方式。在初唐乃至整个盛唐前期的山水纪行诗中反思人生的创作主调,就是由张九龄开其端的。[[7]]张九龄在其山水行役诗中将建安文人乃至陶诗中积极进取的人生理想、坚持直道和清节的高尚情操和陈子昂探求天道、时运的深刻思考,引入山水诗,融入自己的人生,从而形成了融兴寄于观赏,寄情兴于鲜明画面之中的山水行役诗。

山水纪行诗不仅是张九龄的人生经历的再现,还不断地丰富和修正着他的人生思考。张九龄幼年即以文才受知于广州刺史王方庆,举进士时又为沈佺期激赏,一举中第,逐渐步入仕途。初次入仕的他朝气蓬勃,畅所欲言。后因上书姚崇指陈地方吏治弊病,由此招致姚崇不满,被迫以病告归。在此期间,张九龄作《商洛山行怀古》中诗人表达了仕隐矛盾。这是儒家“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和佛家随缘自适相融合的诗意表述。“逢时”便起,坚持直道,建功立业;“避世”则退,持守高节,保全人格。他虽出身寒门,但官至宰相,并以宏阔的风度名垂青史,对时代和个人前途比较自信,即使身处逆境也能保持旷达的情怀和积极进取之心。从他的《春江晚景》表达自己由贬谪之地应诏回京时的喜悦可以见得。诗人把自己喜悦荡漾的“春心”,都寄托于美好的春景和津亭下繁盛得探伸到客船的春花。因张说提拔,张九龄摧为中书舍人内供奉。四年后,张九龄改任太常少卿,后出为冀州刺史。张九龄上表请换江南一州,以便奉养老母。开元十五年,授洪州都督。“从贬谪洪州开始,张九龄山水诗取材增加了壮美的山水景观,这是初唐以来的山水诗中不曾见到的。手法上打破了谢灵运山水诗写形图貌的特点,写景注重整体直观,而且和诗人浓烈的人生志趣达到较好的融合。”[[8]]《入庐山仰望瀑布水》一诗亦云:“物情有诡激,坤元何纷矫。默然置此去,变化谁能了。”p246这首诗比较含蓄地反映了作者的心境。诗歌结尾感叹式的抒情,巧妙的将早期“避世辞轩冕,逢时解薛萝”进退随缘的处世风度进一步内化,拓展自己的人生境界。荆州期间,诗人可谓换尽旧心肠,诗风发生了重大变化,台阁气尽除,此时张九龄诗歌在抒情写景细腻,在情景交融方面有所进步,形成独具面貌的“张曲江体”。如:

“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终始。经阅几世人,复叹谁家子。”

“东望何悠悠,西来昼夜流。岁月既如此,为心那不愁。”p135

全诗写景与抒情浑然一体,在江流永恒和人生短暂的对比中,生发出一种深邃的生命意识,表达了自己事业不成,岁月空度的苦闷。写景与抒情完全融为了一体,诗境天然浑成,人生困境也正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

他的山水纪行诗作为人生经历的见证和总结,常常将诗人政治上遭遇挫折后的人生思考,将其怀京恋阙、进退出处等复杂心情,寄寓在即目所见的山水景物的描写之中,形成物我合一的美学境界。综观张九龄的山水行役诗便能认识到他出身寒门、仕途受挫、贬官孤处、不与权贵苟合的人生态度塑造的出处有度,积极豁达的人生境界。

四 结语

从魏晋山水诗开启,到王维、孟浩然掀起创作高潮,张九龄起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受岭南文化教育而追求自然美,仕途不顺,外放遭贬谪而寄情山水。张九龄融合前人山水描写之长处,对山水的感悟和描摹,便不再是简单的铺陈将其视为一种心境的表现方式,一种人生境界的见证。

张九龄强调自然山水个性的描绘和对个人情操的赞美以豁达乐观消解了山水玄言的沉重晦涩。他将时代和进退的关系确定为乘运而起功成身退强调入世时的直道去外饰的品格“逢时”则报明主知遇之恩乘时而起建功立业;同时又重视独善时的“高节”“避世”则不求“美人折”保全清贵的人格恬淡自守。为后来诗人树立了明确的人生目标使他们的诗歌有了更爽朗的情调更高远的境界。正如九龄山水行役诗所示有意淡话人为雕饰的美,主张含蓄自然的山水描写,大量运用霜、月、松、竹等具有崇高品质的意象朦胧缥缈意境,借此表现“任自然”的审美追求和物我合一的哲学思考。诗人摆脱了前辈们怀才不遇的沉重苦涩和难以消解、执着追求的辛酸、灵活地处理了理想与现实的矛盾冲突,以积极豁达的人生境界超越他的孤独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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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

[3].唐长孺等编.隋唐史论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4].朱庭珍.筱园诗话·清诗话续编[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5].顾建国.《张九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6].杭勇.论张九龄山水诗风的演变[J].北方论丛,2008,(05):15-17.

[7].顾建国.张九龄诗歌的艺术渊源和美学风格成因新探[J].学术论坛.2005 (08).

[8].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第一卷)[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

[9].陶文鹏.清思健笔妙画活水—读张九龄山水诗札记[J].光明日报,1987.


[[1]] 葛晓音.山水田园诗派研究[M].沈阳:辽宁大学出版社,1993.

[[2]] 朱庭珍.筱园诗话·清诗话续编[M]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2329.

[[3]] 顾建国.张九龄研究[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

[[4]] 唐长孺等编.隋唐史论稿[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

[[5]] 李泽厚、刘纲纪主编.中国美学史(第一卷)[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版.

[[6]] 以下张九龄诗文均出自熊飞校注.张九龄集校注[M].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一版.余不另注.

[[7]] 顾建国.张九龄诗歌的艺术渊源和美学风格成因新探[J].学术论坛.2005 (08).

[[8]] 杭勇.论张九龄山水诗风的演变[J].北方论丛,2008,(05):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