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让天下于许由”之内涵的分析准则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1-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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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让天下于许由” 之内涵的 分析准则

程大敏

商丘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河南 商丘 476000

摘要:分析“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内涵时,为使结论尽可能正确,我们必须依据当时的社会背景、文本的内容和前后文的联系来进行。

关键词:“尧让天下于许由”;内涵;分析;遵循原则

庄周通过创作“尧让天下于许由”这一情节来展现他的某种认识,我们分析“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内涵时应遵循以下几条基本原则。

一、依据当时的社会背景分析其内涵

社会生活是艺术创作的唯一源泉。禅让学说的兴盛与春秋战国时期的社会环境有很大关系。夏商至西周,宗法世袭制度已经延续了上千年,并成为正常的政权交接制度。但是,春秋战国时期,随着氏族宗法制度的解体,贵族世家成员垄断政治权利的局面开始松动,非同姓的亲人掌握诸侯国上层政治权利的情况已经不算稀奇。既然异姓篡弑或革命已不可避免,如果现实情况使得政权无法世袭,何不采取某种更好的无血腥暴力的平稳交接方式把政权让于贤者呢?“让”总比互相争夺甚至互相残杀要文明得多。于是,“尚贤”、“尊贤”的原则便被抬到了几乎可以与“亲亲”的原则相提并论的高度,禅让学说经过诸子特别是儒墨两家的推崇后便突然兴盛起来。庄周创作“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故事显然受春秋战国时期这种社会环境的影响。

从《尧典》这篇最早记载尧舜禅让传说的文章来看,尧把天下禅让给谁是有严格的程序规定的。尧选帝位继承人首先要咨询四岳,并经过四岳的推荐,然后尧再对双方都认可的继承人进行严格的长期的考察,最终获得天下诸侯的拥戴了,该继承人才能登上帝位。可见,帝位继承人的决定权并不完全在尧,并不是他说把天下禅让给谁就能禅让给谁的。既然尧没有完全掌握对帝位继承人的决定权,庄周仅为论说服务而创作一个“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故事,根本就不会改变历史事件本身,对学者认定尧是否禅让于舜的历史事实也不会产生影响。

庄周就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创作了“尧让天下于许由”这个情节的。因为历史上是舜接受尧之禅让的,所以,庄周即使创作了尧把天下禅让给许由,也不会安排许由受之的。我们分析“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内涵,应该与此社会背景相吻合。

二、依据文本的内容分析其内涵

《逍遥游》中的“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文本内容[1][p22-24]如下:

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 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

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 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 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 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对某些字词的解释不同,就会导致对整个文本的理解产生差异。

关于“爝火”。《释文》中主要列举了两种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是人所燃之火,举司马彪和向秀所释,司马彪云“然也”,向秀云“人所然火也”;另一种观点认为是小火:一云“爝火,谓小火也”。[1][p23]本文认为这两种解释其实区别不大,只不过第一种解释显示出了“人为”因素而已。综合前后的语言环境,本文还是选择第一种解释,或者把二者结合起来解释为“人点燃的小火”。

关于“吾将为宾乎”中的“宾”。成玄英认为:“实则是内是主,名便是外是宾。”[1][p25]显然把“宾”解释为与“主”相对而存在的次要的、虚的东西。而俞樾则认为这个字当作“实”,并谈出了自己这样校勘的原因,虽然刘武不认同这种校勘,[2][“补正”p18]但本文还是觉得释为“实”确实最合乎文意,因为后面谈的鹪鹩巢林、偃鼠饮水确实求的都是自己的“实”,“治庖”也是庖人所求的实,只不过是求“己实”而不是求“他实”而已。

关于“归”和“休”。崔大华对二字各自辑录了两种解释。对“归”,成玄英解释为“归返”,高诱解释为“终止”。对“休”,成玄英和林希逸解释为休歇的意思,林云铭和藏云山房主人解释为“美名”的意思。[3][p22-23]考虑前后语境,本文觉得二字分别释为“归返”、“休歇”比较妥当。

关于“尸祝”。崔大华对此语辑录了两种解释。一种是成玄英的解释,把“尸祝”解释为一件事:“执祭版对尸而祝之,故谓之尸祝。”另一种是朱桂曜的解释,把“尸祝”解释为两个人:“调平五味者,庖也;陈簠簋,列樽俎,设边豆者,祝也;齐明盛服,渊默不言,而神之所依者,尸也,宰祝虽不能,不越樽俎而代之。”[3][p24]本文认为第二种解释比较符合文意。

在后面的行文中,本文将以此取舍这些词义。

这一情节中有两个动作行为的主体——尧和许由;一个动作行为的客体——天下。每个主体均和客体形成一定的关系:尧与天下的关系、许由与天下的关系。学者一般把《庄子》中人对天下所采取的方式分为“治”和“无为”两类,认为尧与天下的关系和许由与天下的关系的不同就在于主体对客体作用的方式的不同,即是“治”还是“无为”。在该情节中,从尧说的“夫子立而天下治”和许由说的“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的话中,可以知道尧对天下的作用方式是“治”。许由对天下的作用方式文本中没有用言辞明确说出,但根据刚才的分析,可以用“无为”来表述。

应依据此文本分析“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内涵,而不依据外杂篇中的续编情节。

三、依据前后文的联系分析其内涵

我们只有把“尧让天下于许由”置于特定的语言环境中才能准确分析它的内涵。

“尧让天下于许由”是《逍遥游》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我们研究“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内涵时,应把它放在《逍遥游》中来分析,把注意力集中在分析尧和许由的逍遥特征上。可是,历史上的庄学家们对《逍遥游》主旨的阐释相当多,理解也颇为驳杂。唐朝的成玄英把他所见到的对《逍遥游》的不同解释归纳为以顾桐柏、支道林、王瞀夜为代表的三家。[1][附录p6-7]当代的崔大华在《庄子歧解》中把前人对“逍遥游”的诠释分为两类:一是以郭象、顾桐柏为代表的任性守分而无累自得之说,二是以支盾、穆夜为代表的超越物我而狂放自在之说。[3][p3]云南大学的张文勋教授于《庄子的“逍遥”之“游”》中,在把“逍遥”解释为今天的“自由”的同时,还把“有待”和“无待”置于一种相对的状态,认为“有待”近似于今天的“相对自由”,“无待”近似于今天的“绝对自由”,他们只是属于不同的逍遥境界。无论是“有待”还是“无待”,只要物顺其性了,就算逍遥了。该文还提出逍遥不逍遥全在“心”——人的精神,逍遥游就是精神上的逍遥之游,精神上的逍遥才是真正的逍遥。[4][p1-5]张松辉则认为《逍遥游》的主旨是阐述无为处世的。[5][p97-102]人们对《逍遥游》主旨的理解虽未能趋于一致,但他们对《逍遥游》主旨的阐述对我们深入分析尧和许由的内涵特征均具有拓宽思维视野的作用。

其实,逍遥并不是抽象的、不可捉摸的东西,而是依存于某种具体属性而存在的、可名可说的东西。主体逍遥与否是要看具体属性的。纵观《逍遥游》全文,鹏大,蜩与学鸠小,都是体积;高远而飞,低近而跃,都是距离;“宿舂粮”少,“三月聚粮”多,都是远行所用之粮;“水击三千里”厚,“覆杯水与坳堂”浅,都是厚度等。况且,大小、多少、轻重、远近等,“皆非耦也”,[6][p161]都是相对存在的,“以五百岁为春”的“冥灵”与“不知春秋”的蟪蛄相比是大年,但与“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相比则为小年。主体逍遥与否是看他在某种具体属性方面逍遥与否。逍遥游指的就是不同主体在某种具体属性方面的不同游。

庄周论述“逍遥游”是有层次性的。从开头至“圣人无名”,论述的都是具体事物在飞的距离、生存的年龄等某一具体属性方面的逍遥。从“尧让天下于许由”至“窅然丧其天下焉”,旨在辨别两个主体面对两种迥然相异的属性该如何逍遥的问题。后面辨别的则是如何逍遥处理一物的多种属性问题。一种属性、两种属性、多种属性,这就是庄周论述逍遥的层次性。任何一个主体都是多种属性交织在一起的,要使主体的各种属性都得以逍遥是非常不容易的。庄周以大瓠和大树为例阐述了该问题。大瓠有体庞大、质不坚、半形如瓢等诸多属性,各种属性又是相互交织在一体的,若只考虑在某一属性方面逍遥而不顾其他属性,该瓠则将被置于无用之境;若能顺应相互交织在一起的各种属性,瓠则自有其用。因物是瓠,故可做瓢,但该做法又与大而“无所容”之属性相违,则不能逍遥发挥瓠之作用;“为大樽而浮乎江湖”,就使大瓠在各种属性上都得以逍遥。这就告诉我们,某一物在某一属性上逍遥了,不一定能在其他属性上也逍遥。就尧和许由而言,他们是各守其性、各称其能、各秉其志的,他们显然是在两种迥然相异的属性上各自逍遥的。

唐朝的成玄英在疏解《庄子》的序文中,就指出为什么以《逍遥游》建初,为什么以《齐物论》次之,为什么再续之以《养生主》等,此论旨在说明内七篇是相互紧密联系的一个整体的。[7][p7]清朝的王夫之,在《庄子解》中阐述过“逍遥”的含义之后,说:“故物论可齐,生主可养,形可忘而德充,世可入而害远,帝王可应而天下治,皆吻合于大宗而忘生死;无不可游也,无非游也。”[8][p1]显然,王夫之也认为内七篇是相互紧密联系的一个整体的。“尧让天下于许由”既然是《逍遥游》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那自然就是整个内篇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我们在研究它的内涵时,就不能孤立地分析“尧让天下于许由”这个内容本身,而应把它放在《逍遥游》中、放在整个内篇中来研究。

我们再看庄周对人物形象的刻画。《齐物论》中有啮缺问乎王倪之事,“四问而四不知”,随后就于《应帝王》中介绍啮缺因此“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之事,《齐物论》中的啮缺与《应帝王》中的啮缺显然是同一个形象,两篇中的王倪也是同一个形象,两篇所述之事前后相继,联系紧密,完全就是前后相联的一个事件。可见,庄周对某个人物是分置于内七篇中来进行刻画的。

因为天下是一个客体,所以我们在研究“尧让天下于许由”的内涵时就把焦点集中在尧和许由这两个主体形象上,主要分析尧和许由的内涵特征。既然庄周于内七篇中所刻画的同一个人物是同一个形象,那么,内七篇中尧和许由的言谈和事迹都可以作为分析他们二人内涵特征的材料。

因此,我们要以《逍遥游》中的“尧让天下于许由”为基本内容,结合当时的社会背景,根据内篇中尧和许由的言谈及他们的事迹材料,依据《逍遥游》的主旨和内篇中的理论指向或理论语句,来探寻“尧让天下于许由”的深刻内涵。


参考文献:

[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

[2](清)王先谦.庄子集解,刘武.庄子集解内篇补正[M].北京:中华书局,1987.10.

[3]崔大华.庄子歧解[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88.12.

[4]张文勋.庄子的“逍遥”之“游”[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08(1):1~5.

[5] 张松辉.《逍遥游》的主旨是无为[J].齐鲁学刊,1999(1):97~102.

[6]王孝鱼.庄子内篇新解,庄子通疏证[M].岳麓书社,1983.10.

[7] (唐)成玄英《庄子(疏)序》.庄子集释[M].北京:中华书局,1961.07.

[8] (清)王夫之.庄子解[M].北京:中华书局,1964.10.


作者简介:程大敏(1972- ),男,河南宁陵人,商丘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