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眼中的“中国”——以《中国游记》为中心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3-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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芥川龙之介眼中的“中国”——以《中国游记》为中心

周芷冰

大连海事大学 外国语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5

摘要:自幼喜爱古典文学的芥川龙之介一直对拥有悠久历史的中国有着特殊的好感。在中国旅行前,他就创作了《杜子春》《奇遇》等多部中国题材作品。1921年,芥川游历了自幼憧憬的中国。不过,不断荒废和西化的“中国”令芥川十分失望,他心中幻想的那个浪漫古典的“中国”形象开始褪色,与此同时一个内忧外患不断,饱受战乱侵扰的近代“中国”出现在了芥川的笔端。而芥川“观察人类”的目光还让他留意到了在战乱中努力生存的百姓,以及积极投身革命运动的中国人。正是这些中国人让芥川感受到了“中国”全新的一面,也从中看到了中国的新生与希望。

关键词:芥川龙之介;中国形象;《中国游记》;中国革命

一、引言

芥川龙之介于1921年3月下旬至7月中旬,以大阪每日新闻社海外特派员的身份游历了自幼憧憬的中国。就在芥川抵达中国后不久,《大阪每日新闻》刊登了一篇题为《中国印象记 芥川龙之介:新人眼中的新中国 近日将刊载》的报道。

中国作为世界之谜是最让人感兴趣的国家。旧中国如老树般横卧,新中国如嫩草般舒展。在政治、风俗、思想等各个方面,中国的固有文化与新世界相交错的地方,正是中国的有趣之处。……吾社将关注此点,将于近日刊载芥川龙之介氏的《中国印象记》。1

正如这篇预告所写,大阪每日新闻社关注的是“中国的固有文化与新世界相交错的地方”。芥川曾在中国旅行前给时任大阪每日新闻社文艺部部长薄田泣菫的书信中写道:“前天于静养轩欢送会席间,里见弴致辞云:‘中国人曾经很伟大,然而伟大的中国人现在却突然不伟大了,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你到中国去后,切莫只看中国过去的伟大,还要找到如今中国的伟大之处。’我亦如此打算。”2由此可以看出,芥川观察中国的基本视角是不仅要寻找古代的中国,还要寻找新的中国。归国后,芥川陆续发表了《上海游记》《江南游记》《长江游记》等纪行文,1925年由改造社整理出版了单行本《中国游记》。本文将通过《中国游记》详细分析芥川在文中描绘的“中国”以及他的中国认识,考察他在作品中想要传达的全新的“中国”形象。

二、浪漫与古典的“中国”形象

自幼深受中国古典文学陶染的芥川一直是从中国古典文学以及同时代作家笔下浪漫的中国题材作品来了解“中国”的。因此在中国旅行前,他就已经创作出了诸如《杜子春》《奇遇》等多部中国题材作品。而这些作品中的“中国”大多被描绘成充满浪漫气息和异国情调的世界。当他踏上中国土地之后,也就自然地想要通过眼前的景色来找寻存在于文学作品中的浪漫“中国”。在《中国游记》中经常可以看到作者面对眼前的风景畅想古典文学世界的情景。

或许是被烟火熏烤的缘故,梁楣和柱上的对联都是油乎乎的。没有被烟熏过的,或许只剩下天井上吊着的一些金银二色的纸钱,以及螺旋状的檀香了。仅仅这些就已经足以像刚才的乞丐一样让我想起曾经读过的那些中国小说了。更何况这里还左右排坐着判官模样的泥塑。那些泥塑以及正面端坐着的城隍的塑像,与我看过的《聊斋志异》、《新齐谐》等书的插图毫无二致。我极为敬服的同时,也顾不及是否会给四十起氏添麻烦,只是停留在那里久久地不愿离去。

除了上文中提起的志怪小说,游记中还提到过《联芳楼记》《桃花扇传奇》等古典文学作品。例如在《江南游记》中就有下面一段。

暮归。骑蹇驴。路常临水畔。夜泊之船皆掩篷。明月,水霭,两岸粉壁之倒影,朦胧皆在水中。窗前灯影之下,人语时而相闻。或又有石桥。偶有桥上过客,弄胡琴三两声。抬头仰望时,其人已不在,唯见桥栏高耸。此情此景宛如《联芳楼记》所载。阊阖门外宫河边,珠帘重重明月中,不知薛家绣楼今安在?

这里提到的《联芳楼记》是瞿祐《剪灯新话》中的一卷,讲述的是住在阊阖门外联芳楼的薛家两个女儿兰英、蕙英和郑生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被中国古典文学深深吸引的芥川将浪漫的苏州美景与《联芳楼记》中记载的景象重叠起来,抒发了他的怀古之情。不仅是古典小说,芥川在《中国游记》中还会不时地引用李白、杜牧、白居易等人的诗歌,来品味让人联想到古典文学世界的中国风光。例如芥川在参观西湖的名胜“断桥”时,吟诵了白居易的《夜归》来形容与诗中仿佛的美景。

长长的白堤横卧在浮萍稀疏的湖中,特别是我们将要靠近的时候,有一个老人一边挥动着柳鞭一边悠然策马而行,此等应该最具诗中之景。白居易咏西湖之诗云:

半醉闲行湖岸东,马鞭敲镫辔玲珑。

万株松树青山上,十里沙堤明月中。

即使有昼夜的不同,仿佛亦有相似的意境。

在扬州乘坐画舫时,芥川又引用了杜牧的《寄扬州韩绰判官》来描绘浪漫的诗意江南。

遥遥地目送着她们的船,只见船尾的水痕,在两岸静静的芦苇中间留下了一道微白的水光。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我忽然觉得杜牧诗中所言,未必是夸张。似乎在这扬州的风物中,有一种能够把我都变成诗人的舒心的惆怅。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芥川虽然沉醉于保留着古风的中国风光,但在《中国游记》中同时还大量记载着作者面对传统风景的荒废和西洋化的“中国”时的复杂心情。换句话说,1921年来到中国的芥川除了憧憬古典文学中的“中国”,也开始关注近代“中国”的真实样貌。

三、荒废与“堕落”的“中国”形象

芥川虽然被传统的中国风景所吸引,但同时他也留意到中国随着时代变迁已经发生了巨变。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正处于战乱不断,社会动荡不安的时期。在《中国游记》中,芥川记录了如下与同行向导的一段对话。

向领路的中国人一问,回答说南京城内五分之三的地方都是旱田和荒地。我望着路旁的柳树、欲塌的土墙和燕群,在被勾出了怀古幽情的同时,也寻思着要是把这些空地都买下来的话,或许能一夜暴富也未可知。

“谁要是能把这些空地买下来就好了。只要浦口(南京对岸的市街)繁荣起来了,地价肯定会暴涨的。”

“不行,中国人是不考虑明天的事的。决不会去做买地这样的事情。”

“那么你不妨考虑一下。”

“我也不会考虑的。首先是想考虑也考虑不了,不知什么时候家就可能被烧了,或者人被杀了,明天的事情谁都不知道。中国和日本是不一样的。所以现在的中国人,比起瞻望孩子未来的前程来,更容易沉溺于酒和女人。”

在动荡的政局和战乱的背景下,中国人不仅没有精力去复兴灿烂的古代文明,甚至连“明天的事情”都没有时间考虑。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来到江南第一文庙的芥川吐露了他的复杂心情。

据说此处被称为江南第一文庙。虽重建于明治七年(1874年),但初建者则是宋朝名臣范仲淹。如此想来,此处的荒废,不也正是整个中国的荒废吗?但至少对于远道而来的我来说,正是这种荒废,才令我产生了一种怀古的诗兴。但我究竟是应该叹息,抑或是应该欣喜呢?在这种矛盾的心情中,我踏上了长满青苔的石桥,口中不知何时轻轻吟咏起这样两句诗:

休言竟是人家国,我亦书生好感时。

——然而这两句诗的作者并非是我,而是在北京的今关天彭氏。……

在进门的地方,排放着鼓和钟。礼乐之衰,何其甚也!——如今想来会觉得很滑稽,但当我看着那些落满尘埃的古朴的乐器时,不禁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不仅是文庙,在描写西湖、寒山寺等名胜时,芥川也经常用颇为犀利的笔调进行了批判。

如果仅此而已的话,西湖尚可比喻为稍怯春寒的中国美人。但是这位中国美人,已经被岸边随处修建的那些俗恶无比的红灰两色的砖瓦建筑植下了足以令其垂死的病根。其实,不只是西湖,这种双色的砖瓦建筑就像巨大的臭虫一般,在江南各处的名胜古迹中蔓延,将所有的景致破坏得惨不忍睹。

现在的寒山寺,据说是明治四十四年(1911年)由江苏巡抚程德全重建的。大殿也好,钟楼也罢,外部全都涂上了一层红色,这些俗气不堪的建筑上,哪里还有“月落乌啼”的诗意?

芥川眼中的西湖和寒山寺不再是古诗中描绘的传统形象。不断荒废和俗化的传统风景令芥川十分失望。在上海,当他参观了“传说中的湖心亭”后,发出了如下感慨。

沿着这条摊床街走到尽头,声名远扬的湖心亭一望在即。说起湖心亭似乎应该很壮观,然而,其实那不过是一个看起来随时可能坍塌的颓败至极的茶馆。亭外的湖水中漂浮着墨绿色的水垢,几乎看不见湖水的颜色。桥面的两边砌着古怪的石栏。我们来到这里时,正好碰见一个穿着浅葱色棉布服,留着长辫子的中国人……那个中国人正悠然地往湖内小便。陈树藩意欲谋反,白话诗的流行已日渐衰微,日英续盟即将缔结……凡此种种对这个男人而言无疑都是毫不相干。……高耸入云的中国式亭子,溢满了病态的绿色的湖面,和那斜着注入湖水里隆隆的一条小便,——这不仅是一幅令人倍感忧郁的风景画,同时也是我们老大国辛辣的象征。

芥川看到与传闻大相径庭的湖心亭后十分失望。他将目光落在了那个破坏传统风景,对不断变化的世界漠不关心的中国人身上,讽刺他是“老大国辛辣的象征”。当时,留辫子已经是一项被废除的陋习。而文中出现的陈树藩、白话诗、日英续盟都是极能体现时代色彩的词语,是当时中日两国新闻报道中经常出现的话题。毫无疑问,留着长辫的男子与这些带有时代色彩的词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依然保留着辫子的男子无疑象征着中国正在被不断进步的世界所抛弃的现状。正因如此,熟读中国古典文学的芥川不仅没有在此体会到异国风情,反而感叹“全然无暇沉溺于毫无意义的咏叹中”。在游览完上海城内后,芥川更是批判道:

换言之,现代的中国,并非诗文里的中国,而是小说里的中国,猥亵、残酷、贪婪。一味沉溺于瓷器上的亭台、睡莲或者刺绣的花鸟之类的廉价且伪造的东洋趣味,在西方流行一时之后,如今已经偃旗息鼓了。那么,除了《文章规范》和《唐诗选》以外对中国一无所知的汉学趣味,在日本也应该适可而止地自行消失才好。

可以说,喜爱中国古典文学的芥川因“诗文里的中国”的不复存在而备受打击,他对“猥亵、残酷、贪婪”的“中国”感到十分失望。在《长江游记》中,芥川更是辛辣地讽刺道:“现代中国有什么?政治、学问、经济、艺术,难道不是悉数堕落着吗?”,并直言在目睹了中国的“堕落”后还沉浸其中的“要么是一个颓废的感官主义者,要么便是一个浅薄的中国趣味的崇尚者。”可见,荒废的传统风景和不断“堕落”的“中国”令芥川十分失望。《中国游记》中描绘的“中国”已经不再是诗文中的“中国”,而是深深印刻着时代印迹的近代“中国”。

四、努力生存的中国人与孕育着新生的“中国”

如上所述,芥川没有一味地沉浸于浪漫古典的中国风景中,而是在游记中描绘了一个内忧外患不断的“中国”形象。不过值得留意的是,芥川并没有单纯地批判不断荒废与“堕落”的“中国”,他还将目光投向了生活在此的中国人身上。在《中国游记》中,芥川多次表达了想要关注“人”的愿望。

断桥、孤山、雷峰塔……此等美谈就交给苏峰先生去讲吧。对我来说,比起明媚的山水来,对人的观察不知要愉悦多少倍。

但事实上因身负报社的使命,所以也怀着一种自私的打算,一旦要写游记的话,还是应该尽量多去和英雄美人相关的地方看看,这样才能万事无忧。这样的盘算,从上海到江南一直都萦绕在我的头脑中,过了洞庭湖也没有能够抛掉。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的旅行一定还会更多地接触中国人的生活,不会过多地沾染上汉诗与文人画式的学究气,而会更符合小说家的身份和口味。

芥川在这里表达了身负报社使命的无奈和想要接触中国人生活的愿望。可以说这种关注“人”的目光对芥川中国观的形成有着重要的意义。芥川曾在游记中记录了在一家酒楼里遇见的几名南国美人。当他听着薄命美人时鸿唱歌时,感慨道:“使江州司马白乐天泪湿青衫的,说不定就是这样一首曲子”。而另一位美人花宝玉婉转的声音吸引了芥川的注意,让他想起了杜少陵“布谷催春种”的诗句,花宝玉那双“令人喜爱”的耳朵更是让芥川联想起《西厢记》的莺莺。可见,中国的美人常会令芥川联想到中国古典文学,让他感受到一种浪漫的异国情趣。可不久后,芥川在另一家酒楼再次见到了花宝玉。

二十分钟后,我稍稍感到了有些无聊,在房子的里里外外到处乱转时,悄悄地推开隔壁房间的门缝向里偷窥了一下。电灯下,那位性情温顺的花宝玉正在和一位胖胖的阿姨一道吃着晚饭。餐桌上只有两个碟子,其中的一个只有些青菜。尽管如此,花宝玉还是专心地用筷子享用着碗碟里的饭菜。我不由得会心地笑了。刚才来到了小有天时的花宝玉,的确是一个南国的美人,可是现在的这个正在咀嚼着菜根的花宝玉,则具有着一种超越了一个任由浪荡的男子玩弄的美人之外的东西。这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中国女子作为女性所特有的那种亲切感。

此时,花宝玉已不是那个能让人联想到古典文学的南国美人,而是“咀嚼着菜根”,让芥川第一次感受到“亲切感”的中国女性。从花宝玉身上感受到普通百姓的“亲切感”后,芥川不再将她仅仅看作是满足异国情趣的美人或是古典文学中的女主人公,而将她看成是在乱世中努力生存的中国民众中的一员。游览江南时,芥川曾在灵严山下的农家里遇见了一群正在刺绣的少女。

路边树阴清凉的槐树、柳树,还有青青麦田中开着红色玫瑰的花棚,都一一清晰地倒映在水面上。在这样的风景中,处处可以看到几户白壁的农家。更觉得风雅的是,每次经过这样的农家,朝窗口望去,总会有少妇或少女手拿绣花针在穿针引线。不巧是个阴天,如果天晴的话,在她们的窗外,应该能够清晰地看到灵岩、天平如画的青山。

芥川从刺绣的少女身上感受到江南的风雅,并把她们看作是与自然风景相融合的点景人物。不过,这种风雅并没有持续很久,随后芥川又写道:“尽管杨柳依依,或是女人们依窗而绣,也不应只是一味地惊羡。在村里的一重白墙之内,如同筑巢的燕子一样,隐藏着难以想像的尘世的苦痛。”可见,芥川虽然曾被她们身上古典的气质所吸引,但在亲眼见到现实“中国”的动荡和混乱后,他并没有一味地沉浸在风雅的南国世界中,而是开始重新思考在战乱背景下这些少女们的困难处境。也就是说,芥川不再将这些少女单纯地看作是江南风景的一部分,而是将其作为真正的“人”去审视。

可以说,通过对“人”的关注,芥川不仅看到了内忧外患不断的近代“中国”和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国民众,还留意到这个拥有浓厚历史底蕴的“中国”正焕发新生的一面。芥川在中国旅行期间曾会见过多位中国学者、政治家,并在游记中详细介绍了与他们会谈的经过。关口安义曾评论道:“他在上海会见了三位文人政治家,围绕中国展开了各种各样的政治争论,这对龙之介回国后的精神生活产生了很深的影响。”3例如,在与章炳麟的会谈中,章详细分析了亟需变革的中国现状,强调了复兴“堕落”的中国绝不能停留在“空谈”之上。芥川对章的这一论说很是赞同,多年后再度回想起与章的会谈时依然感慨道:“先生真可谓是贤人也。”4除了章炳麟,信奉社会主义的革命家李人杰也颇受芥川的关注。据青柳达雄调查,李人杰,本名李汉俊,曾留学日本,回国后致力于宣传马克思主义和新文化运动。他曾翻译过《马克思资本论入门》,创办了杂志《劳动会》,还参与了《新青年》等刊物的编辑工作。并且,他还作为创党成员之一出席了1921年7月23日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5芥川在游记中对这这位代表“年轻中国”的李人杰进行了如下介绍。

李氏云:现今的中国到底应该如何?能够解决这一问题的,既非共和也非复辟。如此这般的所谓政治革命对于改造中国完全无能为力,这在过去业已被证明,现在也在被证明着。所以,吾人必须为之努力的,只有社会革命之一途。这也是宣传文化运动的‘青年中国’的思想家们所一致呼号的主张。……李氏的言谈十分机敏利落。所以,令同行的村田君直感叹道“此人头脑非凡”也是自然不过的事情。

李人杰强调想要解决目前中国的困境“只有社会革命之一途”。芥川对这位倡导社会革命的年轻革命家表现出了极大的好感。他不仅在游记中夸赞李人杰“言谈十分机敏利落”,在写给泽村幸夫的书信中也将李人杰称为“出类拔萃之才”。6芥川之所以如此赞扬李人杰,无疑是认可了李的观点和他的革命信仰。可见,虽然芥川在游记中批判了中国“堕落”的一面,但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在中国革命家的引领下,中国正不断高涨的革命氛围。芥川曾在苏州沿路看到许多排日涂鸦,后来一一抄录于游记中。

去天平山白云寺参观时,看到依山而建的亭子的墙壁上,写满了排日的标语:“诸君,尔在快活之时,不可忘了三七二十一条”、“犬与日奴不得题壁” ……更为激烈的,还有“莽荡河山起暮愁,何来不共戴天仇。恨无十万横磨剑,杀尽倭奴方罢休”这样的“名诗”。

我倚在窗边,俨然感觉自己成了南宗画中点景的人物似的,稍稍摆出了一份悠然的姿态。

“天平地平,人心不平。人心平平,天下太平。”

“那是什么?”

“是写在刚才墙壁上的排日的口号之一。语调很不错,不是吗?天平地平,人心不平。……”

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战乱不断,社会动荡不安。面对国家内忧外患的局面,中国的有识之士纷纷投身革命运动。芥川感受到的新时代的“中国”正是显现在不断高涨的革命氛围和血脉中流淌着革命精神的中国民众之上的。正因为如此,在《中国游记》中,他才会抄录各地的排日标语,看到被俗气的风景包围的秋瑾墓时会愤愤不平地写道:“我不仅为西湖鸣不平,更为女侠的冤魂鸣不平。用这样的门来做咏出了‘秋风秋雨愁煞人’并为革命殉死的鉴湖女侠秋瑾的墓门,未免让人觉得可悲。”

这种对中国时局和革命的关心不仅反映在《中国游记》中。在长沙,芥川曾亲眼目睹女学生们激烈的排日运动。芥川好友江口涣在多年以后回忆当时芥川跟他讲述长沙女学生排日运动的事情时写道:“在亲眼见识到她们这种坚定的决心和强烈的斗志时,芥川说他被感动得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他说:‘中国实在是了不起的民族,看吧,中国迟早会变成了不起的国家’”。7可见,高扬的革命气氛和激烈的排日运动让芥川深受震撼。女学生们的斗志让他看到了这个古老大国的新的生命力。芥川相信能改变混乱的时局,给中国带来新的未来与希望的必然是扎根于中国人心中的旺盛的革命精神。

可以说,1921年的中国之行让芥川重新审视了自幼憧憬的中国。他在《中国游记》中书写了一个既拥有悠久历史,又饱受战乱之苦的“中国”。同时芥川还留意到像花宝玉和刺绣的少女们这些在战乱中努力生存的中国民众,以及为革命奔走的中国政治家和积极投身于民族运动的广大中国人。他们都让芥川重新看到了这个古老大国身上焕发的新的生命力。芥川坚信在这些拥有反抗精神和革命斗志的中国人的努力下,中国定会迎来新生。这种看待“中国”视角的变化对转换期的芥川来说具有重要的意义,为他归国后诸如《将军》《桃太郎》《湖南的扇子》等中国题材作品的创作都带来了重要的影响。

※本文中引用的《中国游记》皆引自秦刚译《中国游记》(中华书局,2007年),其余日文资料皆为笔者翻译。

参考文献

[1]大阪毎日新聞[N].1921年3月31日朝刊

[2]芥川龍之介.薄田泣菫宛書簡(1921年3月11日付).芥川龍之介全集(第19巻).東京:岩波書店,1997:153

[3]関口安義.特派員芥川龍之介――中国でなにを視たのか[M].東京:毎日新聞社,1997:111.

[4]芥川龍之介.僻見 岩見重太郎[J].女性改造(第3巻第4号).1924:195

[5]青柳達雄.李人傑について [J].言語と文芸(第103号). 1988:53.

[6]芥川龍之介.沢村幸夫宛書簡(1921年4月30日付).芥川龍之介全集(第19巻).東京:岩波書店,1997:166

[7]江口渙.わが文学半生記[M].東京:講談社,1996:253

基金项目:本文为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基金项目青年项目“清末民初时期来华日本文化人作品中的“中国形象”研究”(L20CWW004)的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