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文化元素及其功用

试析金庸武侠小说中的文化元素及其功用

杨雪梅

山东现代学院，山东 济南 250000

摘要：金庸先生的武侠小说，受众广泛，有人说“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人读金庸的小说”。金庸以武侠小说作者的身份，而先后成为浙江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的名誉教授，并获得剑桥大学的荣誉博士，可见其影响力之巨。2018年金庸先生过世，更引来国内外诸多叹惋遗憾之声。更有人说“金庸逝后，再无江湖”。金庸的武侠小说之中，遍布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印记，甚至是故事情节发展的主要推动元素。本文试从传统文化的具体体现方面，分析传统文化元素对小说的影响和作用。

关键词：金庸  文化元素  推动  作用

一、引言

金庸是华人武侠小说家的泰山北斗，甚至可以说是中国最著名的武侠小说家。他缔造了一个属于中华民族的武侠帝国。他把自己的作品每部取第一个字连成了一副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加上短篇小说《越女剑》，总共十五部作品，发行量超过了3亿本，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的次数，也是武侠小说作者中最多的一位。他的小说被形容成“有华人的地方，就有人读金庸的小说。”近年来，随着《鹿鼎记》、《雪山飞狐》、《书剑恩仇录》、《射雕英雄传》的英译，金庸先生在世界上也有了更广泛的影响力，成为向世界介绍中国文化、传播中国文化的一个重要窗口。

金庸先生文笔干练简洁，如行云流水，绵绵不绝。小说中古典诗文信手拈来，故事编排跌宕起伏。金庸是武侠小说的一个符号，更或者是传统文化的一个符号。他的小说里面，传统文化积淀很深，所以读他的作品，不单是读武侠世界，更是享受中国传统文化。历史、诗词、围棋、饮食、音乐、儒释道、书法等，无不见诸于他的小说之中，且与之完美结合，让人在读小说的过程中，体悟中国传统文化之美。

二、武侠中的文化元素及其作用

（一）诗词

诗词是指以古体诗、近体诗和格律词为代表的中国古代传统诗歌。亦是汉字文化圈的特色之一。通常认为，诗较为适合“言志”，而词则更为适合“抒情”。

诗词是阐述心灵的文学艺术，而诗人、词人则需要掌握成熟的艺术技巧，并按照严格的韵律要求，用凝练的语言、绵密的章法、充沛的情感以及丰富的意象来高度集中地表现社会生活和人类精神世界。

   《射雕英雄传》中黄蓉初遇陆乘风，提到了陆乘风所画水墨画及上面岳飞的《小重山》。黄蓉在与陆乘风赏画过程中对作画者技巧与岳飞写诗时心情的分析，让陆乘风起了知己之感。后来才引出归云庄做客，江南七怪，裘千丈、梅超风、黄药师等人先后到访。无形中，该诗推动了情节的发展。而岳飞其人其事则在书中多次提到，郭黄二人后来牛家庄养伤，也是因为岳飞的《武穆遗书》所致。岳飞忠君爱国的思想，对于郭靖的性格塑造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后来郭黄夫妇守襄阳十六年（见《神雕侠侣》），并把《武穆遗书》放在屠龙刀之中（见《倚天屠龙记》）都是由此词引出。 《射雕英雄传》中其他诗词也不是无的放矢，如林升的《题临安邸》讽刺了南宋小朝廷不思收复中原，苟且偏安的现实；俞国宝的《风入松·一春长费买花钱》经由黄蓉点评，一方面反映了宋徽宗杰出的文思才情，确然是工于诗词的“艺术家皇帝本色”，另一方面道出了南宋统治阶级不思进取、安于现状的生活状态。

《神雕侠侣》开篇用欧阳修的《蝶恋花·越女采莲秋水畔》和《蝶恋花·画阁归来春又晚》引出了唱词的和听词的四个主要人物：程英、陆无双、李莫愁、武三通，正是李莫愁对陆家的仇杀情杀，引来了书中几个主要人物——杨过、陆无双、程英、武敦儒、武修文、郭靖黄蓉夫妇、郭芙的相会，几个人物的命运自此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杨过跌宕起伏的一生由此展开。结尾用李白的《三五七言·秋风词》结束，杨过小龙女团聚之时，确是郭襄黯然神伤之刻，也间接为第三部《倚天屠龙记》埋下伏笔。金元好问的《摸鱼儿·雁秋词》则贯穿全书，这首词中那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既是李莫愁反复吟唱、自怜自伤、花丛自焚的凄凉一生的写照，也是点明全书主旨的关键：情之一物，让人一累至斯！

其他作品，像《连城诀》中的连城剑法，每一招式都是唐诗；《侠客行》更是以李白的同名诗为名，书中还有侠客岛，同名诗在书中也起了很重要的作用。主人公石破天的性格极大程度上成为他领悟该诗上的上乘武功的助力。

（二）围棋

围棋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复杂的棋盘游戏，中国古时称“弈”，流行于东亚国家（中、日、韩、朝），属琴棋书画四艺之一。围棋起源于中国，传为帝尧所作，春秋战国时期即有记载。隋唐时经朝鲜传入日本，流传到欧美各国。围棋蕴含着中华文化的丰富内涵，它是中国文化与文明的体现。

《天龙八部》一书中，多次提到围棋，并对围棋棋理有所阐述。对弈之道即是做人之道。其中的珍珑棋局，是逍遥派掌门无崖子，为了寻找继承人，花了数年的精力，研究出来的一道棋局。虚竹能够破解珍珑棋局正因为他慈悲为怀、了无牵挂、没有执念。而这三点，也是破解珍珑棋局的三个关键，也是无崖子想通过珍珑棋局要寻找到的真正传人。各人试图破解珍珑的过程，也是描写得精彩纷呈。读者通过围棋，了解了对弈之道，对这一文化也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三）酒文化

酒文化是中华民族饮食文化的—个重要组成部分。酒是人类最古老的食物之一，它的历史几乎是与人类文化史一道开始的。自从酒出现之后，作为一种物质文化，酒的形态多种多样，其发展历程与经济发展史同步，而酒又不仅仅是一种食物，它还具有精神文化价值。作为一种精神文化它体现在社会政治生活、文学艺术乃至人的人生态度、审美情趣等诸多方面。在这个意义上讲，饮酒不是就饮酒而饮酒，它也是在饮文化。

《笑傲江湖》一书中，令狐冲先是在学琴时经由绿竹翁处学到了很多关于酒的知识，善于品酒，又在《论杯》一章中，听闻祖千秋讲述酒杯的学问：喝汾酒当用玉杯，“玉杯增酒之色，犀角杯增酒之香”；饮葡萄酒要用夜光杯，“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高粱酒是最古之酒，“须用青铜酒爵，始有古意”；米酒当用“大斗饮之，方显气概”；百草美酒须用“古藤杯，以增芳香之气”；饮绍兴状元红须用古瓷杯；饮梨花酒当用翡翠杯，“红袖织绫夸柿叶，青旗沽酒趁梨花”（白居易《杭州春望》）。祖千秋的一番话，又让读者对中国的酒文化、酒具文化有了另一层面的了解。酒杯的使用和古诗词关联甚深，古诗词的使用，更赋予了酒杯文化的价值。

（四）音乐

中国素号“礼乐之邦”，古代音乐在人格养成、文化生活和国家礼仪方面有着很重要的作用和地位。音乐与礼、射、御、书、数并称为“六艺”，和文学一样，是古代知识分子阶层的必修课，在古代中国人的日常生活中无疑有着重要地位；民间则更是充满了多彩的旋律。金庸的小说中对音乐也有很多描写，甚至音乐可以成为克敌制胜的武器。

《笑傲江湖》中对《笑傲江湖曲》（见《笑傲江湖》第十三章：学琴）中的箫谱有这么一段描述：

“琴音似止未止之际，却有一二下极低极细的箫声在琴音旁响了起来。回旋婉转，箫声渐响，恰似吹箫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箫声清丽，忽高忽低，忽轻忽响，低到极处之际，几个盘旋之后，又再低沉下去，虽极低极细，每个音节仍清晰可闻。渐渐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跃，清脆短促，此伏彼起，繁音渐增，先如鸣泉飞溅，继而如群卉争艳，花团锦簇，更夹着间关鸟语，彼鸣我和，渐渐的百鸟离去，春残花落，但闻雨声萧萧，一片凄凉肃杀之象，细雨绵绵，若有若无，终于万籁俱寂。”

这段对箫声的描写可谓极为出色，音乐本来是声音，极难描述，作者将其化为动作，场景的描摹，使其生动可感，读之让人想起了《老残游记》中的黑妞白妞说书，也让我想起了古文《口技》中对口技的描写。金庸先生深得其味。

《射雕英雄传》中黄药师所作的《碧海潮生曲》，更是将音乐与武功结合在一起，用内力吹奏，只有洪七公、欧阳锋这样的绝世高手，才能与之抗衡。无独有偶，《笑傲江湖》中的莫大先生、《神雕侠侣》中小龙女的丝带系的金玲，都有将音乐化到武功中去的情况。音乐与武功的巧妙结合，别开生面，让读者从另一个角度感受武学与音乐之美，也体现了作者的艺术修养与感悟。

（五）书法

书法，是中国及深受中国文化影响过的周边国家和地区特有的一种文字美的艺术表现形式。是中国汉字特有的一种传统艺术。书法艺术以汉字为载体。汉字的特殊性是书法特殊性的另一个重要方面。中国书法离不开汉字，汉字点画的形态、偏旁的搭配都是书写者较为关注的内容。汉字是形、音、义的结合体，形式意味很强。金庸的小说中对书法的描写也很多。

《神雕侠侣》中写朱子柳与霍都对战，用了“一阳书指”：

“前人评褚书如“天女散花”，书法刚健婀娜，顾盼生姿，笔笔凌空，极尽抑扬控纵之妙。朱子柳这一路“一阳书指”以笔代指，也是招招法度严谨，宛如楷书般的一笔不苟。

突然除下头顶帽子，往地下一掷，长袖飞舞，狂奔疾走，出招全然不依章法。但见他如疯如癫、如酒醉、如中邪，笔意淋漓，指走龙蛇。 ……只见朱子柳写到“担夫争道”的那个“道”字，最得一笔钩将上来，直划上了霍都衣衫。 ”

这一路一阳书指，不光黄蓉看得如痴如醉，读者读之，也仿佛身临其境，体会到书法艺术的极度美感。朱子柳用中华传统文化中演化出来的武功招式击败了“番邦”来挑衅中华武学的霍都王子，可谓大快人心。

（六）饮食文化

中国饮食文化有着长远的历史，博大精深。在中国传统文化教育中的阴阳五行哲学思想、儒家伦理道德观念、中医营养摄生学说，还有文化艺术成就、饮食审美风尚、民族性格特征诸多因素的影响下，创造出彪炳史册的中国烹饪技艺，形成博大精深的中国饮食文化。中国饮食不但讲究“色、香、味”俱全，而且“滋、养、补”的特点。而随着社会的发展，菜式越来越丰富，吃法也是越来越多样。

《射雕英雄传》中北丐洪七公特别爱吃，且精于吃。郭靖黄蓉因为一只“叫化鸡”结识了洪七公，黄蓉为了郭靖，用其高妙的烹饪功夫，哄得洪七公教授郭靖降龙十八掌（见《射雕英雄传》第十二回：亢龙有悔）。

“一道炙牛肉条，用了五种肉类：羊羔坐臀、小猪耳朵、小牛腰子、獐腿肉加免肉，不同的拼接方式，有五五二十五种变化，“合五五梅花之数，又因肉条形如笛子，因此这道菜有个名目，叫做‘玉笛谁家听落梅’。洪七公答对了，是‘吃客中的状元’。樱桃、竹笋、荷叶、斑鸠，作为原料烹饪的汤，樱桃，取美人之口之意，斑鸠，套“关关雎鸠”之音，竹莲各为君子，命名为‘好逑汤’。”

黄蓉正是凭借天下无双的烹调手艺，哄得吃遍天下美食的洪七公吃的心花怒放，郭靖因此得以学成降龙十八掌，又因为他本性纯良、宅心仁厚，后来在机缘巧合之下拜入洪七公门下。我们在看到金庸对于美食的描述同时，又借黄蓉之口把美食的精义娓娓道来，美食因诗歌而得名，端的给人以美的享受。

（七）其他文化

金庸的武侠小说中，文化痕迹与文化符号随处可见。儒、释、道三家的教义，在其作品中均有不同程度的展现。像《天龙八部》中虚竹初次救了天山童姥，童姥与虚竹的对答，分辨何为“十诫”、“十忍”（详见《天龙八部》第三十五章:红颜弹指老 刹那芳华）、诱使虚竹犯戒，虚竹念经消解己过，童姥挤兑虚竹的言语（见《天龙八部》第三十六章：梦里真 真语真幻）无不体现了佛教奥义与金庸自己对佛教教义的理解与阐释。

《射雕英雄传》中对于《九阴真经》的论述，以及《九阴真经》的总纲——“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等则体现了道家的思想。周伯通传给郭靖的空明拳时，也是用的老子的《道德经》中的话语来解释拳法中蕴含的道理（见《射雕英雄传》十七回：双手互搏）。

郭靖所学降龙十八掌十八式的名字出自《周易》：亢龙有悔，飞龙在天，见龙在田，鸿渐于陆，潜龙勿用，利涉大川，突如其来，震惊百里，或跃在渊，双龙取水，鱼跃于渊，时乘六龙，密云不雨，损则有孚，龙战于野，覆霜冰至，羝羊触藩，神龙摆尾（原为“覆虎尾”，因后世传人嫌拗口改作神龙摆尾），这些名字大部分都带“龙”字，不带“龙”字的也饱含丰富的哲理。每招每式师出有名，耐人寻味。

第十三回《五湖废人》那章中出现的太湖陆乘风的归云山庄，设计颇为精巧，亭台楼榭，窗中有画，门内有园，颇具江南建筑的风情，道路曲折，奇门遁甲，其中的方位建置等则全来自《易经》。陆乘风师承黄药师，归云山庄的设置也模仿桃花岛，这些描写，为后来郭靖去桃花岛求娶黄蓉，被困在岛上埋下了伏笔。

郭靖背黄蓉求一灯大师治伤路上遇到瑛姑，黄蓉、瑛姑比拼算数，画九宫格那段描写，则提到了《河图洛书》与《九章算术》。“河图洛书，是中国古代流传下来的两幅神秘图案，蕴含了深奥的宇宙星象之理，被誉为‘宇宙魔方’，是中华文化、阴阳五行术数之源，河图洛书是远古时代人民按照星象排布出时间、方向和季节的辨别系统”（百度百科），2014年列入第四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九章算术》是古代的数学专著，“算经十书”中最重要的一本，约成书于东汉之初，涵盖246个问题的解法。在许多方面：如解联立方程，分数四则运算，正负数运算，几何图形的体积面积计算等，都属于世界先进之列。魏晋时期的数学家刘徽曾为其作注。（见《射雕英雄传》第二十九回：黑沼隐女）。对于非数学专业的我们而言，在读故事的过程中，也了解了中国古代先贤对于数学的钻研与成就。

三、结语

作为武侠小说的泰斗，金庸的作品依托于各朝各代的历史，或史实，或轶事，杂糅了天文地理、医卜星象、奇门遁甲、诗词歌赋、书法音乐，在讲述故事的过程中娓娓道来，向我们展现了一幅幅中国传统文化的艺术画卷。这些文化元素，或是背景点缀，或是线索事件，或是主题旋律，不一而足，让人在阅读的过程中充分领略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魅力与美感，获得了酣畅淋漓的阅读体验。

能把大俗的东西写到雅，或者把大雅的东西写得通俗，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都要有厚实的文化做底蕴。金庸的传统文化功底极为深厚，在他的作品中，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佛学医道不是简单的引用、堆砌，而是巧妙的融入在故事中，淡无痕迹而却又随处可见。金庸的小说，看似古老的诗谜、对联、书法、医学、占卜等等，和文中人物结合得是多么的天衣无缝、相辅相成而又新意迭出，我们不得不佩服金庸知识丰富，才华横溢，无愧于香港四才子之一的美名。这些东西肯定早已被他融会于心、共治一炉，才能如探囊取物般用得如此得心应手。

阅读金庸，也是阅读历史，阅读文化。品一壶香茗，读一本金庸，何尝不是人间一大乐事！

参考文献

[1]金庸.笑傲江湖[M].广州:广州出版社,2013.

[2]金庸.射雕英雄传[M].广州:广州出版社,2013.

[3]金庸.神雕侠侣 [M].广州:广州出版社,2013.

[4]彦火.漫谈金庸小说的影响[A].名人名家读金庸[C],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

[5]专栏:当张三丰遇到王羲之,凌空痛书〈丧乱帖〉,让人感叹读书当如金庸[OL].发布时间：18-08-08  13:49 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08208731905168421&wfr=spider&for=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