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散文中的他者眼光书写

(整期优先)网络出版时间:2022-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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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娟散文中的他者眼光书写

靳飘飘

深圳市宝安区新桥小学 广东省深圳市 518101

摘要:因为李娟“局外人”的身份,在阿勒泰地区的放牧生活让她能脱离于现实生活,变成写作的现实经验积累,以他者的眼光去看待阿勒泰的人与事与景。他者眼光拉开了与现实功利社会的距离,将游牧转场的实用价值和生存价值转化为审美价值,在转场的过程,以他者的眼光去记录哈萨克族的游牧生活。同时作者通过与眼光下的书写,自我意识也在不断凸显。在《羊道》系列与《冬牧场》中,李娟以一个在场者的身份参与了转场,在这一过程中,他者的身份却在写作中不断被凸显,他者眼光下的书写也呈现了这个游牧民族所展现出的淡然、坚韧与智慧。

关键词:李娟 《羊道》 他者眼光 自我意识 审美距离


李娟,祖籍四川,1979年出生于新疆伊犁哈萨克自治州乌苏市车排子镇。童年和少女时代不停辗转于四川、新疆两地。高中辍学过后,跟随家庭有过短暂的阿勒特哈萨克存在的生活经历。后来,又两次重返牧场,深入哈萨克普通牧人家庭。作为第一位描写哈萨克民族冬牧生活的汉族作家,她以饱含深情又不失节制的文字,呈现出阿勒泰最后的“荒野主人”冬季转场时的独特生存景观。从她不同时期的散文自序和访谈我们可以得知,李娟接受的是汉族人的教育,她在阿勒泰生活过,离开过,最后重返阿勒泰。她一直在强调自己与阿勒泰的关系,在《我的阿勒泰》自序中李娟写到“小时在新疆最北端的阿勒泰地区的富蕴县——一个以哈萨克为主要人口的小县城——度过一大段童年。在我的少女时期,我又随着家庭辗转在阿尔泰深山中,与游牧的哈萨克牧人为邻,生活了好几年。后来我离开家,外出打工,继而在阿勒泰市工作了五年。但妈妈仍然在牧区经营她那点小生意。于是我始终没有离开那个家的牵绊,我的文字也始终纠缠在那样的生活之中。”1在《九篇雪》的“再版自序” 中,李娟也写到,“2000 年夏天,我二十一岁,已经在乌鲁木齐打工一年多,处境狼狈。便再次回到夏牧场上的杂货店,和妈妈、外婆一起生活,没多久,我九十岁的外婆摔了一跤,瘫痪了。为便于治疗,我离开了牧区,在县城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一边 照顾外婆,一边写作。”2在《羊道》系列的自序中李娟提到“2007年春天,我离开办公室,进入扎克拜妈妈一家生活。2008年,我存够了五千块钱,便辞了职,到江南一带打工、恋爱、生活。”3由此我们可以大致勾勒出李娟的生活经历与阿勒泰的关系。作为一个在新疆生活略懂哈语的汉族人,她显然是一个哈萨克民族生活中的旁观者。正是因为她汉族人的身份和不同于牧民的生活经历,让她能以他者的眼光去客观地书写哈萨克民族,而从小在阿勒泰生活的经历又让她与哈萨克民族这一群体建立了别样的联系。在她书写的过程中他者的眼光让她能以审美的眼光去看待哈萨克族的生活,在观照哈萨克民族的文化与生活中进行自我的思考与探索,不断凸显自我意识。从有预设的“赞美”式书写变成了客观的描述,但他者眼光一直没有变化过。对牧民转场生活这一特定群体的生活描摹,也让读者观照到世界上的不同群体的生活。

“羊道”系列包括《春牧场》《前山夏牧场》《深山夏牧场》。羊道三部曲记录了李娟跟随哈萨克民族的扎克拜妈妈一家,历经寒暑,在粗犷苍茫的新疆阿勒泰山区游牧生活的日子。哈萨克族逐水草而居的草原生活在此得以呈现,在自然的静穆与残酷面前,这个游牧民族所展现出的淡然、坚韧与智慧,让宇宙里每一个渺小的生命都显得如此独特。在《羊道》系列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李娟作为他者建构出来的理想艺术世界和书写空间,以及作者在书写过程中自我意识的逐渐清晰确定。

  1. 李娟散文的书写视角定位:他者眼光


他者,是西方后殖民理论中常见的一个术语,在后殖民的理论中,西方人往往被称为主体性的“自我”,殖民地的人民则被称为“殖民地的他者”,或直接称为“他者”。“他者”(the other)和“自我”(Self)是一对相对的概念,西方人将“自我”以外的非西方的世界视为“他者”,将两者截然对立起来。所以,“他者”的概念实际上潜含着西方中心的意识形态。宽泛地说,他者就是一个与主体既有区别又有联系的参照。通过选择和确立他者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更好地确定和认识自我,但其中隐含的自我中心主义有着严重的缺陷或弊端,一个主体若没有他者的对比对照将完全不能认识和确定自我。在后殖民主义研究的一系列概念和范畴中的一个最具特色并作为中心范畴的是“本土”(native)与“他者”(the other)以及这二者之间的关系问题。本土和他者是相对的,它会随着参照物的不同而改变。随着理论的发展,他者的含义其实也在不断扩大,除自己以外的人都可以称作他者。在李娟书写的阿勒泰世界中,李娟作为汉族人,其生活方式与文化上的差异足以被当作一个他者。在其书写的阿勒泰世界中,我们感受到的也是一个他者对哈萨克民族文化与生活方式等的观察与思考。李娟的人生经历让她不可能完全的融入哈萨克族的生活,尽管她参与扎克拜妈妈一家的劳动,尽管李娟主观上想要缩小与扎克表妈妈一家的差异,但在其客观的叙事和书写中,李娟始终只是转场生活的“观察者”“旁观者”,在他者眼光观照下的阿勒泰成为其写作的独特场域。他者眼光产生了陌生感,让李娟得以有不同于哈萨克牧民对于转场生活的不同感悟和体验。

对于阿多诺来说,“对世界的疏离”是一个艺术的时刻。不把世界当成“陌生之物”来感知的人,根本就没有感知世界。艺术不能没有“否定的张力”。所以,对阿多诺来说并不存在“舒适艺术”。“对世界的疏离”同样也是一个哲学的时刻。它是精神上所固有的。因此,“精神”本质上就是“批判”。4从李娟的生活经历来看,离开阿勒泰再到重返阿勒泰,她显然对现代社会存在不满与批判。辞去机关生活走入阿勒泰世界,与扎克拜妈妈一家过放牧的生活,在《羊道》中也时时流露出李娟对现代社会的思考和批判,在对城市生活的疏离中李娟以审美的眼光去重新感受阿勒泰世界,呈现出不同于牧民眼中的转场生活。

李娟以“在场”的形式对哈萨克族的生活方式做了零距离的观察,但因为其他者的身份,其观察得以产生“距离”,是“有距离的近切”。他者身份赋予了李娟“遥远的近切”的观察眼光,将她从生存的压迫之中解脱出来,从行动主体的束缚中解脱出来,阿勒泰的一切在李娟的眼里才会获得不同于扎克拜妈妈一家的“他性”谜题属性、陌生感和神秘感。海德格尔说“唯当我们思考区分之际,我们才能说同一。在区分之分解中,同一的聚集着的本质才得以显露出来。同一驱除每一种始终仅仅想把有区别的东西调和为相同的热情。同一把区分聚集为一种原始统一性。相反,相同则使之消散于千篇一律的单调统一中。”不同思维文化的差异,让世界免于千篇一律的单调之中。李娟主观上想要去表达哈萨克人与世人的同一性,正如她在《羊道》系列的自序里所说“所有的文字都在制造距离,所有的文字都在强调他们的与众不同。而我,更感动于他们与世人相同的那部分,那些相同的欢乐、相同的忧虑与相同的希望。”其实无需去强调其相同的属性,尊重世间的差异,以他者的眼光平等的去看待世界,介入但是不干涉。实际上,李娟也正是以这样的方式与扎克拜妈妈一家相处,参与他们的劳动,不过多的评价他们的行为,只是忠诚记录当时的情境与自己的想法。在后来的访谈中,李娟也承认了这种差异,“我描写这种异域风光,无论你距离再近也是一种旁观,因为你不是一样的人……可是你非要抹杀那种差异……到我这样的年龄,再来那一套,我觉得不好。”5


二、他者眼光书写下的自我意识显现


黑格尔认为,由于他者的存在,自我意识才得以确立。在萨特看来,没有“意识”中的他者,我的主体意识就不存在。无论是黑格尔还是萨特,都强调了“他者”对于主体“自我意识”形成的重要的本体论的意义。在对他者的观照中,我们可以得到自我意识的确证。在转场的生活中,在观照扎克拜妈妈一家的游牧生活中,通过于哈萨克民族日常的相处,李娟感受到哈萨克族不同的文化礼俗与风土人情。通过与他者生活的比较,思维方式与人生态度的不同被放大,在这一过程中李娟完成了多次自我意识的确证。也正是他者眼光的观照书写下,李娟确证了自己想要的生活状态,建立起与阿勒泰空间的特殊链接。“我正是这样慢慢地写啊写啊,才成为此刻的自己的。”

自我意识的凸显需要具体的事件,在面对陷入泥潭的红马时,李娟一开始的反应是慌乱,对这个在泥淖中挣扎的生命她满怀着怜悯和同情,但卡西和斯马胡力对这一事件的不同态度激发了李娟对生命的不同思考——对生命真切地宽容和采取的实际行动。她写到“一切总会过去——我仅仅是能想通这个道理而已,却不能坚守那样的态度。唉,我真是一个又微弱又奢求过多的人。只有卡西和斯马胡力他们是强大又宽容的。他们一开始就知道悲伤徒劳无用,知道叹息无济于事,知道“怜悯”更是可笑的事情——“怜悯”是居高临下的懦弱行为。他们可能还知道,对于所有将死的事物不能过于惋惜和悲伤,否则这片大地将无法沉静、永不安宁。”在哈萨克民族关于生命关于死亡的思考的态度与李娟呈现出来的差异让她认识到“对于所有将死的事物不能过于惋惜和悲伤,否则这片大地将无法沉静、永不安宁。”这种差异性让她不断叩问自己的内心,自我意识中关于生命的死亡被凸显在面前。在吃旧馕的时候,当地食物的匮乏让她感慨生活的平淡,她试图用这里的世界纯洁安慰自己,没有什么“脏东西”。“这荒野里会有什么肮脏之物呢?不过全是泥土罢了,而无论什么都会变成泥土的。牛粪也罢,死去的小羊也罢,火焰会抚平一切差异。在没有火焰的地方,会有一种更为缓慢、耐心的燃烧——那就是生长和死亡的过程。这个过程也在一点点儿降解着生命的突兀尖锐之处。”转场的生活经历,拉开了李娟与城市生活的距离,而哈萨克民族的风土人情也在重新塑造着李娟的所思所想,她厌恶城市的喧嚣,但也得依赖着城市生活。在这一片广阔的天地间,阿勒泰给李娟提供了心灵的场域,去思考城市生活与乡村生活的平衡,自我意识在这片不同于城市生活的土地上被放大。


三、他者眼光书写产生的审美距离


李娟在自序中写到“我深深地克制自我,顺从扎克拜妈妈家既有的生活秩序,蹑手蹑脚地生活于其间,不敢有所惊动,甚至不敢轻易地拍取一张照片。希望能借此被接受,被喜爱,并为我袒露事实。我大约做到了,可还是觉得做得远远不够。”作者试图融入在这一文化中,但生活上、文化上、种族上的差异让完全地融合无法得以实现。作为哈萨克族他者的身份一直存在。正是这一种差异性的文化与生活,让创作者得以与现实生活拉开距离,产生审美空间,让她笔下的阿勒泰世界以审美的体验呈现在世人的眼里。李娟以其“第三视角”,以他者身份“在场”,朴实地描绘了一个他者的世界。这里的世界充满牧歌式的田园风情,但也弥漫着自然界生存的残酷,这是在这种艺术与现实的张力中,他者的世界得以成为审美对象,成为读者栖息心灵的乌托邦。


  1. 他者眼光下的自然风光

辽远空阔的自然环境给人带来的孤独感的同时也带给人包容感。在宽阔无人的世界里,人总是显得渺小而孤独。自然带给人心理安慰,也带给人现实的打击。草原上的沙尘暴给扎克拜妈妈一家带去考验,而平行落下的雪花又给人惊喜。在转场的过程中,往往看不见什么人,只有偶尔出现的驼队和问路人。这种自然的辽阔和孤独时时出现在羊道的描写之中。“放平视线,又看到我们孤独寂静的毡房,以及围裹这毡房的陈旧褐毡和褪色的花带子。再四下看看,野地里除了碎石、尘土、刚冒出头的青草茎和去年的干枯植被,再无一物。”不同于山地的自然景观,草原上的自然风光总是让人迷醉的同时又充满恐惧。


  1. 他者眼光下的人文生态

从李娟的视角来看哈萨克民族,这是一个还保留着传统风俗的游牧民族,但也不再纯粹。哈萨克族群里的很多年轻人也参与到了城市生活之中。牧民对在城里生活的人保持着一种敬畏的心态。例如扎克拜妈妈的女儿阿娜尔罕在城里打工,换上城里人的装扮,化上艳丽的浓妆,扎克拜妈妈对这样的行为并不会进行干涉。相反对于阿娜尔罕能“在房子里干活”感到欣慰,认为比放羊舒适得多。卡西也向往着城里的生活,想要像阿娜尔罕一样拥有白白的皮肤。在哈萨克族牧民对外面世界持有复杂态度,既充满恐惧又怀有向往和憧憬。同时汉族人对哈萨克民族的游牧生活也充满着悬念,当李娟去城里采购物品,在公车上的汉族人对哈萨克民族的了解程度也不深,甚至怀有一种恐惧的心理。

哈萨克民族的游牧生活让他们显然有着与现代文明不同的人文生态。在李娟笔下处处洋溢着赞美。哈萨克族人之间是一种和谐的氛围。他们对本民族的牧民都是热情好客的,哪怕在春牧场上家里人都喝不上奶,扎克拜妈妈还是省下牛奶做成了全脂酸奶用以款待过路人。对待家里的客人也是热情款待,上门做客的小孩,也要设宴款待。热情地与客人分享美味的食物,但随着外部世界的侵扰,这种礼仪在后辈身上似乎在逐渐变淡。但在与汉族人的相处中,这种情感似乎有不同,在马吾列姐夫往装羊绒的袋子上叫热茶,希望它能吸收潮气变得沉重一些。妈妈大声呵斥他,但并没有真正地阻止。作品中,李娟极少对自己的观察对象评判或表态,自我意识若隐若显,这是对现实的尊重。但她也没放弃自己对所见所闻的思考,在羊毛生意没有谈成后扎克拜妈妈说:“羊绒、羊毛,越来越便宜了!油啊面粉啊,越来越贵!”但李娟却觉得哪怕羊绒真的越来越便宜了,那些深入荒野做这种生意的人仍然很辛苦。何况他们大约还不知道绒上浇过水来表达了对这一行为的不满。

在面对生命的消亡上,李娟视角下的哈萨克族显然比她表现得淡然很多。面对濒临死亡的红马,和死去的小黑羊,作者的内心充满了哀伤与难过,种种情绪涌上心头,但扎克拜妈妈和卡西显得平淡许多。面对生命的死亡保持着沉着和冷静,现实的生活才是他们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在李娟为小黑羊的去世难过的时候,卡西已经准备好了烤馕,面早就揉好,已经醒了一个多小时。李娟在《羊道》的自序里写到“最初,有对羊——或者是依附羊而生存的牧人们——的节制的生活方式的赞美,但写到后来,态度渐渐复杂了,便放弃了判断和驾驭,只剩对此种生活方式诚实的描述,并通过这场描述,点滴获知,逐渐释怀。”李娟的他者眼光也在随着了解的深入而不断变化。


四、他者眼光下的话语主体缺失


柴静评论李娟的文字说“她宁愿没有预设的视角,用本能的敏感去逼真的体验一切她遭遇的世界,这里面当然可能有残缺,但文学的独立性就在于不是人云亦云,而是用个人的方式来解释人与世界的关系,在此之上建立自己‘所为’与‘所不为’的基础”。李娟试图以客观诚实的方式去描述哈萨克族的生活方式,试图放弃自己的判断和驾驭,但他者视角下的书写的话语表达不可避免的带有作者主观的价值判断和选择。同时也不可避免的导致话语主体的缺失。当李娟以自己的眼光,自己的书写去描摹哈萨克族这一特定群体的时候,哈萨克族人在这一书写中处于失语状态。再加上语言不通,交流受阻,李娟也只能凭自己本能的感受去揣摩和书写哈萨克族的行为与表达。李娟并不回避牧场生活的苦难,她写雪天凿冰取水的辛苦,写牧场上食物的困窘,写对于美食的渴望,也写人与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但哈萨克族如何理解自身与社会的关系,如何看待自身与他者的关系,在面对辽阔自然时的心境以及对本民族的未来的看法等都没有直接的呈现在读者面前。我们只能通过作者的视角去看待那个生活在阿勒泰地区的游牧民族。

李娟行走在阿勒泰的城市与乡村,回归家庭也参与游牧生活。在她行走的时间与空间之间,我们从她的视角下看见了她行走之过程,以及行经、抵达的地域。在那片辽阔的阿勒泰地区,正借由着他者的眼光成为观察对象,描绘着那里发生的故事。


1 李娟.我的阿勒泰·自序[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2018.

2 李娟.九篇雪·再版序言[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13.

3 李娟.深山牧场·序言[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7.

4 韩炳哲.他者的消失[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90.

5 李娟,欧宁.李娟专访:没有最好的地方,也没有最坏的地 方[J].天南,2012,(4).


姓名:靳飘飘;性别:女;出生年(1990年--);籍贯:河南省夏邑县;民族:汉;学历:本科;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