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逐一细算我是如何爱你

我曾逐一细算我是如何爱你

陈静

华侨大学

“哦！好吧乔伊，你今天想听什么？”

乔伊坐在床上看着这个身穿老式棕色睡衣的漂亮女人拿着一本书走过来，“嗯……我想听《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你说你今天会读给我听。”橙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脸上的褶皱和斑点清晰可见。他的手地放在暗色的被子上，搅在一起。

女人好像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坐在他身边把书打开，“好吧，今天我们来听白朗宁夫人的诗。”

她把书放在她和乔伊中央，好让乔伊也能看到书里的内容。

“How do I love thee?Let me count the ways...”女人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指读给乔伊听。

乔伊伸手拦下了她移动中的手指，“为什么这里会有文字？”各种颜色的字母爬满了这首诗空白的地方。乔伊点着这些在他眼前乱爬的线条，拧起眉头，很生气，冲女人低吼，“我不是说过吗！我不喜欢别人在我的书上涂涂画画！”

女人反倒笑了一下，眼角堆起的褶皱让乔伊愣住了，他盯着女人因苍老而淡化的蓝眼睛，开口道：“嗯……对不起……我是说，露卡，对不起……”

露卡把头依偎在乔伊的肩膀上，蹭了蹭他的颈脖，“没关系的乔伊，你还能记得我就好。”

于是她又把手指放在刚刚读到的地方，“那我们接着继续吧……I love thee to the depth and breadth and height ...”

“等等，这个是什么单词？这个是什么意思，这个由r、e...d和th组成的单词？”

“breadth，是广度，指的是空间有多远。”

“空间？什么是……空间……”乔伊的目光盯着那个单词，直到单词扭曲和周围纸上的线条在一起跳舞。他陷入了沉思，空间，这个词对于他来说简直比跃动的线条还要难以理解。露卡看他的右手无意识地伸出来动了动，就从床头柜掏出一本本子和一只笔递给他，乔伊接过来后顿了下便打开本子，他先是用力地在纸上画出一条单词，停下思考了几秒，很快地写出了接下来的四行线条。手上的笔渐渐地被线条变成了一根香蕉，但他很满意地看着纸上的线条在香蕉底下游走。乔伊拿起本子仔细端详，那些线条漂浮到他的眼前，钻到了他的脑袋里。他不可置信地把本子拉远，线条“嗖”地一下逃回了本子上。

“无理取闹！”

乔伊拿着香蕉刺向线条，像握着匕首一样把一个个的单词划伤，直到这一页纸在露卡的眼中完全变成黑色。锋利的笔尖已然划破了这一页纸张，乔伊仍然不解气，他把这一页纸扯下来撕成了碎片，又愤怒地把香蕉丢到墙壁上。香蕉发出了一声悲鸣，尸体在墙壁上留下了又黑又深的痕迹。

接着乔伊又捶打着床铺，阻止那些像本子里的线条进入自己的大脑，嘴里发出不明的怒吼和嘶叫，露卡很怕乔伊继续伤害自己连忙把他拦下，“好的乔伊，没关系的，乔伊不用紧张……”乔伊充耳不闻，挣脱开她的拥抱用手肘击打床头。

露卡只好拿起诗集从他的床上离开关上门，任由他发泄自己心中的情绪。她靠在乔伊的门上，摸着自己的肋骨，上周的惨案给这里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她已经没有力气再控制住乔伊发脾气时的样子了，或者说她的年龄也不够乔伊再折腾了。

她打开诗集，抚摸上面的每一个文字，从二人的共读、相识、表白、再到吵架、和好、结婚、生子、老年，这本书几乎见证了他们所有的故事，小小的诗集，短短的文字，里面还夹着乔伊因诗文和曾经写下给对方的深切表白而产生的灵感：

世界之外的隔墙

把道路分成了两半

一侧的你悠然哼着歌前行

一侧的我不知所云地笑着

……

想和你一起去旅行，

看着太阳一点点倾斜，

直到把你的面庞洒满金辉，

你的耳钉折射出夕阳的笑容

……

把你写进我的诗里，

让你在我的爱里永恒，

习惯会记录曾经的炽热

细节流淌在欢声笑语间

……

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

任何人都无法避免

旋转的齿轮发出喑哑的低吼

改变命运需要支付筹码

……

好多啊，好多的曾经……露卡泪水滴落在纸上的声音和乔伊愤怒地砸墙的声音混杂在一起。露卡合上书，下楼走到餐厅，把书放在餐桌上，去给乔伊倒水准备让他睡了。还没等露卡把药和水端上楼梯，就看见乔伊站在黑暗的楼梯口看她。

她心里一跳，炯炯的目光看得她心慌，“乔伊，怎么了吗？”

乔伊冷漠地拍了一下木制的护栏，“你是谁，为什么会大半夜出现在我的家里？清洁工早上八点才开始上班，如果你不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现在会叫保安过来把你撵走。”他上前一步，从黑暗里到灯光下，才看到露卡手里端着的盘子，于是他卸下了防备，“原来是保姆，这么晚了还没睡吗？露卡已经睡下了。”

露卡心里发寒，喉咙好像被堵住了似的，她努力稳住自己的声音开口道：“不，乔伊先生，这是给您的药。”

“我的？我好得很，需要吃什么药！”乔伊重重地踏下楼梯，但走到半路又停下了，“等等，是露卡让你给我吃的？”

露卡微笑着点点头，“对，是夫人让我拿给您吃的，怕您今晚睡不好。”

“哦！露卡，真是的，她总是这样，她应该先关心一下自己！”乔伊放缓了脚步来到露卡面前，端起水把药一塞吞下去了，“真难吃！”乔伊如此评价。

他把水杯放回托盘对露卡点点头，从楼梯上回到了黑暗。

露卡把托盘放回餐厅，拿着书上楼回到了另一个房间，房间里放着一张桌子、大脑模型、很多的书和一张单人床，露卡先是坐在桌子前读了会手稿，仔细听了一下隔壁房间再无动静，呆愣了片刻就关灯上床睡觉了。

“早上好，你昨天说，你今天要给我读《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

乔伊拉开椅子坐下，看着满桌丰盛的线条和拿着一本书的露卡。

露卡冲着他笑。

“早安，乔伊，是的，我今天要给你读白朗宁夫人的十四行诗。”